后勤處辦公室外，陰云壓得更低，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濕悶。林默指尖殘留著那條“游戲升級”短信的冰冷觸感，像毒蛇的信子舔過神經。白景年的嘲弄無處不在，將追捕變成一場血腥的貓鼠游戲。
“李國強最后消失的方向，是往老校區那片廢棄的教職工宿舍區和…以前的舊鍋爐房！”一個剛打完電話的轄區警員跑過來匯報，語氣急促，“那邊早就沒人住了，準備拆遷，地形復雜得很！”
舊鍋爐房。這個詞像一根生銹的針，刺入林默的腦海。巨大的、布滿鐵銹的罐體，錯綜復雜的管道，陰暗潮濕的地下煤道…那里是校園地圖上被遺忘的角落，是絕佳的藏匿點，也是…完美的陷阱。
“秦組！李國強的手機信號最后消失點也確定了！”陳昊的聲音從秦薇的耳機里傳來，背景是密集的鍵盤敲擊聲，“就在舊鍋爐房區域！信號是突然中斷的，像是進了地下室或者被物理破壞了！”
“排爆組和搜救隊還有五分鐘到達校史館工地！我們先過去！”秦薇當機立斷，眼神銳利地掃過林默。她看到了他眼中那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冰冷殺意，也看到了他指尖無法完全抑制的細微顫抖。“林默，”她的聲音壓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跟緊我。這是命令。”
林默沒有回應，只是將那把刻著白景年標記的沉重獵槍甩到身后，手指緊緊攥住那枚從死者手中取出的、沾血帶泥的銅鑰匙，冰冷的金屬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刺痛般的清醒。他需要這痛感，來壓制腦海中那翻騰的、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幻象。
兩人如同兩道離弦的箭，沖出后勤處，朝著校園最深處那片荒廢的區域疾奔而去。
廢棄的教職工宿舍區如同鬼城。斑駁的墻壁上爬滿了枯死的藤蔓，窗戶大多破損，黑洞洞地張著口。風吹過空蕩的樓道，發出嗚咽般的怪響。越往里走，空氣中那股陳舊的灰塵味和若有若無的霉味就越重，漸漸被一種更濃烈的、金屬銹蝕和積年煤灰特有的嗆人氣味所取代。
舊鍋爐房巨大的、銹紅色的磚砌煙囪如同一個衰敗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灰暗的天幕下。主體廠房是一棟龐大的紅磚建筑，許多窗戶的玻璃早已碎裂，只剩下扭曲的鋼筋骨架。生銹的鐵門歪斜地掛著，鎖頭早已被破壞。院子里雜草叢生，堆積著廢棄的管道和不知名的機器殘骸。
秦薇和林默在廠房入口處停下腳步，拔出手槍。秦薇打了個手勢，示意左右包抄，交替掩護進入。
廠房內部光線極度昏暗，只有高窗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巨大空間的輪廓。空氣中漂浮著濃厚的、令人窒息的灰塵。巨大的鍋爐主體如同史前巨獸的尸骸，沉默地盤踞在中央，表面覆蓋著厚厚的、黑色的煤灰和銹跡。錯綜復雜的鋼鐵管道和鐵質樓梯在空中縱橫交錯，投下扭曲詭異的陰影。地面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和碎煤渣，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注意腳下，注意頭頂。”秦薇的聲音壓得極低，在空曠的廠房里產生輕微的回音。她警惕地移動著，槍口隨著視線緩慢掃過每一個可能藏人的角落、每一個管道之間的縫隙。
林默跟在她側后方，他的呼吸調整得極其緩慢，幾乎聽不見。但他的感官卻提升到了極致，如同雷達般掃描著周圍的一切。銹蝕金屬的氣味、陳年煤灰的顆粒、遠處滴水的聲音…每一種細微的感官輸入都在他腦中構建著這個復雜空間的三維地圖。然而，那股熟悉的、混雜著鐵銹和死亡的氣息，卻又詭異地與他記憶深處那個暴雨的倉庫重疊，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反胃和眩暈。他強行壓下喉嚨口的異物感，目光如同夜行動物般在昏暗中搜索。
他的視線掠過一堆廢棄的保溫材料，突然定格。在那堆材料旁邊的積灰地面上，有幾個腳印！腳印很新鮮，覆蓋了原本均勻的灰塵層，通向廠房更深處，一個通往地下的、更加陰暗的檢修通道入口！
林默立刻打了個手勢。秦薇會意，兩人一左一右，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個洞口。
洞口下方是一段陡峭的鐵質樓梯，通向更深沉的黑暗。一股更濃重的、帶著地下潮氣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味的風，從下方幽幽地涌上來。
秦薇打開強光手電，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向下延伸的、銹跡斑斑的樓梯。樓梯扶手上，灰塵被明顯蹭掉了一部分。
兩人一前一后，極其緩慢而謹慎地向下移動。樓梯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在絕對寂靜的地下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底下是一個更加龐大的地下管網層。巨大的主供水管道和蒸汽管道如同巨蟒般在頭頂和身邊蜿蜒盤踞，表面包裹著破損的保溫層，露出里面同樣銹蝕的管壁。腳下是潮濕的水泥地，布滿了水洼和滑膩的苔蘚。空氣渾濁不堪，混合著鐵銹、污水、霉菌和一種…淡淡的血腥味？
林默的鼻子微微抽動了一下，那股極其細微的血腥味，像一根冰冷的線，牽引著他的神經。他示意秦薇關閉手電。
光線驟然消失，絕對的黑暗如同實質般包裹下來，瞬間剝奪了視覺。只有遠處不知哪個方向傳來的、極其微弱的滴水聲，嗒…嗒…嗒…敲打著鼓膜。
絕對的黑暗和寂靜，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內心的恐懼。林默能聽到自己胸腔里心臟沉重而緩慢的搏動聲，能感覺到太陽穴血管的跳動。那場倉庫雨夜的黑暗再次襲來，冰冷、窒息、充滿了未知的致命威脅…陳濤最后的聲音…爆炸的白光…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了一瞬，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猛地咬住舌尖，尖銳的刺痛和彌漫開的血腥味強行將他又一次從崩潰的邊緣拽回。他不能倒在這里，絕不能！
就在他強行穩定心神的瞬間，前方黑暗中，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管道的聲音，一閃而逝！
“左邊！”林默幾乎是用氣聲嘶吼出來，身體已經如同獵豹般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猛地撲了出去！同時打開了強光手電！
刺眼的光柱如同利劍般劈開黑暗，瞬間照亮了前方錯綜復雜的管道迷宮！
一個穿著深灰色夾克、佝僂著背的身影，正驚慌失措地在一個T型管道岔口轉身欲逃！正是李國強！
“站住！警察！”秦薇的厲喝聲在管道中激起回響。
李國強像是受驚的兔子，非但沒停，反而更加瘋狂地向前逃竄，身影一閃，消失在右側的管道后面！
“追！”秦薇和林默立刻猛追上去！
地下管網層如同一個巨大的、銹蝕的迷宮。管道粗細不一，縱橫交錯，形成了無數視線盲區和狹窄的通道。追捕變得極其艱難和危險。腳下濕滑不平，頭頂不時有低矮的管道和閥門需要低頭躲避。手電光柱在密集的管道間劇烈晃動，光影交錯，更加讓人頭暈目眩。
李國強對這里的地形顯然極為熟悉，像一只老鼠般在管道縫隙中靈活地鉆行，利用復雜的環境不斷拉開距離。
林默眼中只有那個逃竄的背影，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追擊上，強行忽略著環境帶來的窒息感和腦海中不斷閃現的恐怖碎片。他的速度極快，動作迅猛而精準，在狹窄的空間里展現出驚人的戰術機動能力，不斷縮短著距離。
在一次急速轉彎時，他的手臂狠狠擦過一根突出、邊緣銳利的斷裂閥門！
“刺啦——”
作戰服袖口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手臂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溫熱的液體瞬間涌出，浸濕了布料。
血腥味！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幾乎是同時，前方逃竄的李國強似乎也聞到了這股味道，逃跑的動作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的遲疑，甚至…似乎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扭曲的、仿佛壓抑著興奮的喘息？
這個細微的反應像一道冰水澆在林默頭頂！李國強…或者操控他的白景年…對血的味道有反應？！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的遲滯！
“砰！！”
一聲沉悶的、巨大的、絕非手槍的槍聲，猛地從前方管道深處炸響！震得整個地下空間仿佛都在顫抖！回音在管道間反復碰撞、疊加，震耳欲聾！
一發巨大的鉛彈狠狠轟在林默身旁一根粗大的蒸汽管道上！
轟！！
銹蝕的管道壁瞬間被轟出一個巨大的凹坑，熾熱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白色蒸汽如同失控的巨蟒般瘋狂噴涌而出！發出刺耳的尖嘯！視線瞬間被白茫茫的高溫蒸汽徹底淹沒！能見度驟降至零！
“林默！！”秦薇的驚呼被蒸汽的尖嘯聲淹沒。
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林默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皮膚被燙得生疼，呼吸瞬間被滾燙潮濕的蒸汽堵死！那爆炸的巨響、噴射的熾熱氣體、瞬間剝奪的視線…所有的一切，都與他記憶中最恐怖的場景完美重合！
倉庫！爆炸！熾焰！窒息！陳濤！！
“呃啊啊啊——！”一聲完全失控的、充滿了極致痛苦和恐懼的嘶吼，終于沖破了林默所有的意志防線，從他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他手中的強光手電“哐當”一聲掉落在潮濕的地面上，光束在翻滾的蒸汽中無助地亂晃。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蜷縮著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抱住劇痛欲裂的頭顱，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破碎的、無法辨認的嗚咽和嘶鳴！徹底被拖回了那個地獄般的雨夜！
白景年的陷阱！針對他PTSD的、最惡毒精準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