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兒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了好一陣，才逐漸聚焦。兒子那張寫滿擔憂的小臉近在咫尺，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媽媽，你醒了，慢點起來。”霍雨浩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種試探性的小心，仿佛怕驚擾了什么，“是……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沒有聽清后面那句關切的詢問，掙扎著用手肘支撐起虛弱的身體，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的，便是那份為這份家庭雪上加霜的冰冷報告。她猛地打斷兒子，聲音因剛醒而干澀，卻又帶著一種急促的恐慌：“報告……那份報告還在嗎？”

“媽媽，我沒病！我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先生真的存在！”霍雨浩像是被戳到了最敏感的地方，急忙解釋，語氣里帶著近乎哀切的懇求，“他……他前幾天恢復了些力量，已經能短暫附身在一些小昆蟲身上了！我們原本想等更穩定些，就給你一個驚喜的。真的！先生也知道那個醫生來檢查的事，他說不必在意，我們可以配合檢查，正好打消他們的疑慮……”

他急切地說著，目光緊緊鎖在母親臉上，然而霍云兒的眼神毫無波瀾，甚至空洞得嚇人，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他的心一下子慌了，語速不受控制地變得越來越快，試圖用更多的信息填補那份令人不安的沉默：“昨、昨、昨天！對，昨天早上飛進我們屋子、在我桌上停了好一會兒的那只蜜蜂！那就是先生！他這幾天……他去了公爵府的圖書館看書了！媽媽，你信我，等今天過了，晚上我見到先生，告訴他你愿意相信了，他一定有辦法讓你也看到的！先生他……”

“雨浩，”霍云兒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平靜得近乎詭異，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情緒，卻輕易切斷了他紛亂焦急的話語，“今天，武魂覺醒。你，多少級？”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里面沒有好奇，只有一種近乎偏執的求證。

“先生那時靈魂還不穩定，恢復力量的時候，不小心……不小心把我覺醒時的那點魂力都吸收了，”霍雨浩連忙解釋，試圖讓母親理解這看似糟糕的狀況背后的原因，“不過，真的不用擔心！先生說過，魂力以后很好修煉的，只要我的精神力修煉起來，讓先生恢復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說……”

“霍雨浩。”霍云兒重復了一遍，連名帶姓，語氣加重，每一個字都清晰、冰冷，像是冰珠狠狠砸在地面上，“我問你，今天覺醒，你的魂力，到底是多少級？”

“媽媽，你等明天，明天先生就能穩定些了，他一定能證明……”男孩的聲音里帶上了無法掩飾的哭腔，充滿了無助的祈求，他試圖轉移母親對這個問題的執著。

“夠了！”反復聽到那兩個字眼，霍云兒心中壓抑了一整天的恐懼、絕望、還有那無處發泄的無名火猛地竄起，如同火山噴發，徹底炸斷了她最后一絲理智，她厲聲打斷了兒子的話。

“我…我…我……”霍雨浩被母親這從未有過的劇烈怒火嚇得渾身一顫，后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先生！先生！你的那個先生到底教過你什么？！你跟著他學了這么久，學的成果就是像現在這樣嗎？是學會說謊？還是學會自我欺騙？！”霍云兒的聲音無法控制地顫抖著，所有積壓的情緒徹底決堤，洶涌而出，“你口中那個所謂的先生！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是你幻想出來的！雨浩，醒醒吧，別再自欺欺人了！”

“我自欺欺人？！”母親尖銳的指責像一把燒紅的尖刀，瞬間刺穿了霍雨浩所有的委屈和長期壓抑的憤懣。他猛地抬起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屬于孩子的尖銳和積怨已久的刺痛：“至少我的先生不像那位‘至真至情’的公爵大人！一個從我出生就沒來看過我一眼的人，配叫父親嗎？這么多年對我們不聞不問，這就是您說的關愛嗎？”

“所謂的父親？他恐怕連我這個兒子的存在都不知道吧！所謂的真愛？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幾十年，難道就一點都看不出那個女人的嫉妒心嗎？所謂的關愛？就是把我們扔在這個破角落里自生自滅嗎？！”

“別跟我說他不知道！這么多年了，他為什么從不派人來問一句？連一封信都沒有！如果他連自己的公爵府都掌控不了，他怎么敢把您留在這里？如果他那么容易就被假信騙、被手下蒙蔽，連別人偽造的感情都能騙過他，那您死死攥著的那份‘真愛’，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我們這些年過得真的好嗎？連在外圍搬運垃圾的臨時工都有得到恩惠的那一天，我們真的要在這個鬼地方活活等死嗎？”

“你爸爸他......”

“你還提他，除了一把匕首！白虎匕！他還給過您什么？您敢把它拿出來，告訴別人這是公爵給的嗎？所以一直在自欺欺人的是您啊！媽——媽——！”

“我只是……我只是想讓我們活下去……想讓這一切變得好一點……哪怕一點點……”吼到最后，霍雨浩的聲音已經完全被哽咽吞沒，所有的委屈、無助和沉重的無力感在這一刻徹底宣泄了出來，他瘦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他望著母親瞬間血色盡失、蒼白如紙的臉龐，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啞地問道：“您心里害怕的，到底是我所謂的‘瘋病’……還是現在這讓人絕望的、一天比一天更糟的現狀？”

最后一句話，如同最沉重的冰錘，狠狠砸下，徹底擊碎了霍云兒多年來所有用以自我安慰、編織起來欺騙自己的脆弱偽裝。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死死堵住，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無比蒼白可笑。她完全無法應對眼前這被兒子親手血淋淋撕開的、殘酷的真相。她甚至沒有勇氣再看兒子的眼睛。

“……明天…明天再說吧，”她猛地轉過頭，避開霍雨浩的目光，聲音里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逃離的渴望，只求立刻結束這令人窒息的對峙，“先…先睡吧。”

“……好。”霍雨浩也同樣耗盡了所有心力，他木然地點了點頭，心里卻仍固執地懷抱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只要等到明天，只要先生出現了，證明了一切，母親就會明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個漫長的夜晚，想方設法想要入睡的人，費了大部分精力，才疲倦入眠。而那個沒想睡著、只求片刻安寧的人，卻在極度的情緒透支后，沉沉睡去，仿佛昏迷一般。

夢中，霍雨浩的精神體顯得異常黯淡脆弱，蜷縮著，不住地輕微顫抖。易銘本已準備好與他詳細分享自己這一周潛伏于公爵府圖書館的成果——一個構思逐漸成熟的逃脫計劃。

他打算用精妙的精神力構造一個持續約一個時辰的大型幻境，足以扭曲府內護衛和仆從的視覺認知，讓他們能如同幽靈般，光明正大地從大門離開。至于維持這幻境所需的龐大能量來源，他心中已有幾個需要商討的備選方案。

他等了一段時間，也沒見霍雨浩的到來，以為他又與他媽媽爭執起來了。問題不大，這幾年雨浩積攢的精神力的潤澤，足夠我操控一個昆蟲足足一個時辰。現在完善完善計劃吧。

在易銘正靈感爆發的完善計劃時，他卻看到進來的霍雨浩此刻幾乎要崩潰的精神狀態，所有計劃都被瞬間擱置。易銘那由光影凝聚的身影直接出現在他身旁，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關切：“雨浩？怎么了？你的精神波動非常混亂！”

“先生，我，我……”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霍雨浩強忍的悲傷再次決堤。他想訴說與母親的激烈沖突，想傾訴那幾乎將他撕裂的孤獨與委屈，但巨大的哽咽堵住了所有話語，只剩下無法控制的淚水洶涌而出，哭聲從壓抑的抽泣迅速變為難以自持的痛哭。

“別怕，讓我看看。”易銘的聲音沉靜下來，一邊竭力用柔和的精神力包裹安撫他劇烈波動的情緒，一邊小心翼翼地探向霍雨浩今日，尤其是入睡前的記憶碎片。

無數的畫面、聲音與激烈的情感碎片飛速掠過：母親的質疑、絕望的眼神、自己的怒吼、那些尖銳的指責、還有最后那句擊垮一切的話語……易銘快速梳理著，精神體猛地一震！

“不對！這奇怪的突發狀況……不應該吵成這樣啊！”他聲音驟然緊繃，“預知未來！”周遭的夢境空間都因他劇烈的精神波動而開始扭曲。

剎那間，一段模糊卻充滿極致不祥征兆的未來片段強行涌入他的感知核心。易銘的光影面容驟然扭曲，顯現出極大的驚駭：“不好！你媽媽被最后的絕望和混亂吞噬，她要去做傻事！快！快醒來阻止她！現在也許還來得及！！”

但他的疾呼被霍雨浩劇烈的悲泣所淹沒，可惜霍雨浩剛入夢的那一刻正是霍云兒醒來的時候。易銘的精神力瘋狂推演，試圖捕捉那稍縱即逝的一線生機，卻最終徒勞地感知到代表霍云兒的生命之火如同風中之燭般急速搖曳，繼而徹底熄滅。

他猛地停止所有動作，光影凝聚的身影流露出一種深切的無力與哀慟，他看向仍在痛哭、對即將降臨的終極噩耗一無所知的霍雨浩，聲音沉痛而緩慢，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已經，太遲了。我‘看’到了結局。”

“雨浩，”易銘的聲音沉重得仿佛承載了整個世界的悲傷，“做好心理準備吧……你母親，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