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教室里的氛圍像是被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紙隔著。表面一切如常,底下卻暗流涌動。
許明軒安分了不少,大概是那天被嶼白的冷臉嚇到,不敢再明目張膽地試探,但那雙眼睛依舊滴溜溜地轉,觀察著每一個細微的互動,然后在自己的小本本(心理意義上的)里默默記上一筆。
嶼白似乎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冷靜,專注,高效。只是他放在桌肚里的那本新買的牛皮紙筆記本,偶爾會在課間或者自習時被拿出來,上面卻并非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而是些旁人看不懂的、零散的符號和短句,有時甚至只是無意識的線條涂鴉。他寫寫劃劃,然后又很快合上,像是要藏起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半夏則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學習上,尤其是數學和物理。她骨子里有種不服輸的韌勁,越是覺得吃力,越是想要攻克。課間她很少再和許甜甜她們閑聊太久,更多的是埋頭演算。
偶爾遇到絞盡腦汁也解不出的難題,她的眉頭會不自覺地皺緊,筆尖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點著,發出輕微的噠噠聲。
每當這時,后排的嶼白翻書或寫字的聲音,總會若有似無地停頓一下。
然后,往往不超過五分鐘,他會站起身,或許是去扔垃圾,或許是去接水,總會“恰好”經過她的座位。腳步會放慢那么一秒,目光掃過她正在苦思冥想的題目,有時會極其簡短地丟下一兩個關鍵詞,比如“輔助線”,“受力分析”,或者“換個參考系”。
聲音平淡,語調尋常,像是隨口一提,從不停留,也不看她反應,說完就走。
而就是這短短的一兩個詞,往往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半夏堵塞的思路。她猛地恍然大悟,立刻埋頭奮筆疾書,甚至來不及道謝。
等她解決完難題,心情舒暢地抬起頭,想回頭說聲謝謝時,看到的通常只是嶼白安靜看書的側影,仿佛剛才那句提點只是她幻想出來的。
幾次下來,連旁邊的許甜甜都察覺到了異樣。
一次數學課后,嶼白剛用“導數單調性”五個字點醒半夏后離開,許甜甜就湊過來,壓低聲音,一臉神秘:“欸,半夏,你有沒有覺得……班長最近好像特別……關注你的學習進度?”
半夏正在驗算,頭也沒抬:“有嗎?他不是一直這樣?”
“一直?”許甜甜瞪大眼睛,“他以前可不會這么‘恰好’地天天從你旁邊路過還順便指點迷津!他對別人可沒這么……呃……熱心腸?!彼叵肓艘幌聨Z白平時對其他請教同學言簡意賅甚至有些冷淡的態度,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
半夏筆尖一頓。
好像……確實是。以前她遇到難題,更多的是自己死磕,或者攢著一起去問他。現在這種“不請自來”的精準提示,是最近才多起來的。
心里那點異樣的感覺又悄悄浮了上來。她甩甩頭,試圖驅散:“可能……剛好看到了吧。而且快選科了,互相幫助嘛。”
許甜甜撇撇嘴,顯然不信,但看半夏一副不愿多談的樣子,也沒再追問,只是眼神里的八卦之火燃燒得更旺了。
這天下午,最后一節是體育課。男生們照例沖向籃球場,女生們則有的打羽毛球,有的三三兩兩坐在操場邊的樹蔭下聊天。
天氣有些悶熱,天空積著厚厚的云層,灰蒙蒙的,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像是憋著一場大雨。
半夏和許甜甜、林星遙坐在雙杠旁邊。林星遙拿著手機小聲哼著歌,許甜甜則嘰嘰喳喳地說著周末逛街的計劃。半夏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拿著一片銀杏葉無意識地轉著,目光偶爾飄向籃球場的方向。
球場上的角逐正激烈。嶼白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依舊冷靜高效,傳球、突破、投籃,動作干凈利落。
突然,對方一個身材高壯的前鋒在拼搶籃板時起跳過高,落地時手肘毫無收勢地狠狠向后一掄!
而那個位置,正好是剛剛切入籃下、準備接球的嶼白的胸口!
“小心!”場邊有人驚呼。
嶼白反應極快,猛地側身閃避,那記沉重的手肘幾乎是擦著他的胸膛劃過,帶得他球衣都掀動了一下。他踉蹌一步,勉強穩住身形,眉頭瞬間擰緊,手下意識地捂了一下被擦到的位置。
“嘟——”裁判吹哨,判罰犯規。
“沒事吧嶼白?”隊友圍上來。
嶼白擺擺手,呼吸有些急促,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說了句:“沒事。”
場邊,半夏猛地攥緊了手里的銀杏葉,葉片被她捏得粉碎。她的心在那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身體幾乎要不受控制地站起來。直到看見他擺手說沒事,才緩緩松口氣,但目光依舊緊緊鎖在他身上,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擔憂。
許甜甜也看到了剛才驚險的一幕,拍著胸口:“哇,嚇死我了,剛才那一下好險!班長沒事吧?”
林星遙也停下哼歌,擔心地望過去。
嶼白罰完球,比賽繼續。但他跑動的姿勢似乎微微有些僵硬,不再像之前那樣頻繁切入內線,更多是在外線傳導球。
悶雷般的天氣似乎也影響了他的狀態,有幾個平時十拿九穩的中投,竟然意外地刷框而出。
“咦?班長今天手感好像不太行啊?”許甜甜嘀咕道。
半夏沒說話,只是眉頭微微蹙起。她了解嶼白,他不是那種容易受外界影響的人。除非……是真的不舒服。
她想起剛才那記結結實實擦過他胸膛的手肘。
體育課結束的哨聲終于響起,大家都松了口氣,迫不及待地想回教室吹風扇。人群熙熙攘攘地往教學樓走。
嶼白和幾個男生走在后面,許明軒還在他旁邊大聲復盤著剛才的幾個球:“……那個球你該傳給我的!空位了都!”
嶼白沒怎么搭話,只是偶爾點下頭,臉色有些蒼白,額上的汗也比平時多,不像全是運動造成的。
上樓時,半夏和許甜甜走在他們前面幾步。樓梯口人多擁擠,稍微有些混亂。
正走著,身后的許明軒忽然“哎呀”叫了一聲,像是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撲去!
而他前面,正好是邊走邊回頭跟林星遙說話的半夏!
一切發生得太快,半夏聽到驚叫聲回頭時,只看到許明軒收勢不住、張牙舞爪撲過來的身影,她根本來不及躲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旁邊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許明軒的后衣領,用力向后一拽!同時,另一條手臂迅速而果斷地橫擋在了半夏身前,將她往后護了半步,隔開了可能的撞擊。
是嶼白。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幾乎是本能反應。
許明軒被他拽得原地轉了半圈,好歹是站穩了,驚魂未定地喘著氣:“我靠!誰扔的香蕉皮?!差點摔死老子!”
而嶼白擋在半夏身前的手臂,卻沒有立刻收回。
隔著薄薄的夏季校服,半夏甚至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瞬間繃緊的力道和傳來的溫熱體溫。還有一絲極輕微的、壓抑著的顫意。
她抬起頭,恰好撞上他低垂下來的目光。
他的呼吸有些重,眉頭緊鎖,眼底深處似乎翻涌著什么劇烈的東西,像是后怕,又像是別的什么,復雜得讓她一時看不懂。但那眼神專注得驚人,只牢牢鎖著她,仿佛確認她是否安然無恙。
周圍嘈雜的人聲仿佛瞬間被隔絕開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有些過分。半夏能清晰地看到他額角滑落的汗珠,和他微微泛白的嘴唇。
“謝……謝謝?!卑胂牡男奶┝撕脦着?,聲音有些發干。
嶼白像是這才猛地回過神,眼神中的洶涌迅速褪去,恢復成一貫的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盡的緊繃。他飛快地收回手臂,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東西,腳步甚至向后退了半步,拉開距離。
“沒事就好?!彼穆曇粲行┥硢。f完便移開視線,不再看她,轉而看向還在咋呼的許明軒,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看著點路?!?
“怪我咯?是哪個缺德的亂丟垃圾!”許明軒還在抱怨,完全沒注意到剛才那短暫瞬間的異常。
人群繼續向上流動。
半夏站在原地,看著嶼白略顯匆忙轉身向上的背影,和他下意識地又用手按了一下胸口的動作,心里那點異樣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剛才他拉住許明軒、擋住她時,那瞬間的反應速度,那過于用力的手臂,那異常蒼白的臉色,還有那雙眼睛里來不及掩飾的劇烈情緒……
這絕不僅僅是同學之間的順手幫忙。
她緩緩抬起手,輕輕碰了碰剛才被他手臂擋過的位置。
校服布料上,似乎還殘留著那一瞬間的力度和溫度。
轟隆——
窗外,積壓了許久的悶雷終于炸響,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世界。
某些一直被忽略的、或者說不敢深想的細節,伴隨著這聲雷鳴,清晰地劈開了迷霧。
他最近那些“恰好”的提點。
他看她時偶爾失神的目光。
他耳根可疑的紅暈。
許明軒那些意有所指的話語。
還有剛才,那近乎本能的、帶著急切和保護欲的反應……
蘇半夏站在漸漸空蕩的樓梯口,望著窗外傾盆而下的暴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
江嶼白對她,或許真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