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路，矮房子外，站著兩個拿刷子和漆桶的男人，一米八多的身高，穿著軍綠色舊褲白襯衫，袖口挽著，露出一截強勁的小臂，正往墻上寫著標語。

周承宴揮舞刷子，落筆一個方方正正的“來”字。

他退開幾步，看向漆跡未干的“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

“今天就刷到這兒，剩下的明天再干。”

說著，周承宴把刷子遞給跟他說話的顧逍。

“行。眼看著也該吃晌午飯了，今個兒我去給凡子送飯，宴子你早點回家，不然蘇大小姐又得過來扯我們頭發?！?

顧逍調侃說，又想起什么，挑眉壓低聲音。

“最近散子那錄像廳來了幾個新片子，要不要帶蘇大小姐去看看？萬一能造個小侄子出來呢？”

周承宴推開顧逍，英俊臉龐勾著痞笑，黝黑丹鳳眼隱隱警告：“當心被蘇婷聽見，她撓花你的臉?！?

“嘶——”顧逍哽住，訕訕揮手，“不說了不說了?！?

顧逍想起蘇婷就犯怵。

他、周承宴和蘇婷是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友誼，蘇婷那霸王性子的養成，他也出了一把力氣。

比如，九歲的他帶著七歲的蘇婷上樹抓麻雀；十歲的他帶著八歲的蘇婷扒他家房頂；十二歲的他帶著十歲的蘇婷離家出走……

言而總之，蘇婷無法無天的性子，他占不小的責任。

只是他沒想到，三個人光屁股長大，如今把他踢出去，周承宴和蘇婷光屁股去了！

顧逍心里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捋不清楚。

“宴哥！蘇婷姐拆家了！你快回去看看！”

周家對門的小妞子哐哐沖過來，手里還攥著一角餅，花襯衫的扣子扣錯好幾個，看得出她很著急。

周承宴來不及多想，大長腿一邁，猛猛沖回周家。

顧逍剛要追上去，突然停住腳步，嘆一口氣，彎腰收拾地上的刷子和漆桶。

周家的家務事，他去算怎么回事？

周承宴跑到周家門口，見門外圍著一群鄰居。

“老二啊，你可算回來了，你家那山大王又作起妖了！你趕緊管管吧！”

“承宴，實在不行你就揍一頓，誰家新媳婦能這么折騰？”

“蘇家養閨女真是養廢了！光好看有什么用？娶回家打仗，攪得家宅不寧……”

周承宴皺眉：“各位叔伯嬸子，我家婷兒在蘇家沒受過委屈，她就算在周家做了什么，也是我周家對不起她！”

“煩請各位讓讓，我得回家哄媳婦?！?

鄰居們表情各有各的精彩，紛紛給周承宴讓開位置，讓他進了周家的門。

“周家這老二小子真疼媳婦，也不奇怪，婷兒那丫頭長得漂亮，年初棉花廠廠長的兒子還提過親，結果婷兒不答應，偏偏嫁了周老二這街溜子?！?

“蘇婷那丫頭也是個傻的，嫁廠長兒子不比嫁周老二強？那可是當少奶奶。”

“周老二干啥啥不行，也不出去上班，就一張臉能看。”

“這夫妻倆是真廢了……”

閑言碎語擋在周家門外，周承宴無暇理會。

他走進小院，恍惚感爭渡腦海。

他回來了。

他的婷兒。

時隔二十年，他終于能見到她了。

周承宴放慢腳步，轟隆隆的砸桌聲像是要扎破耳膜。

東屋玻璃窗哐當砸破，一個雞毛撣子飛出來。

周承宴下意識掣身躲避，眉梢眼尾掛上七分戾氣。

恍惚間，一道窈窕瑰麗的身影從東屋跑出來——像大耗子似的竄出來。

竄到他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

香、軟、熱。

活的！

周承宴大腦一片空白，胳膊懸在半空。

近鄉情怯的珍惜，失而復得的歡喜，不斷撕扯著他。

“周承宴，我剛才砸破了你大哥的腦袋，還扇腫了你大嫂的臉，你可得保護好我！”

軟又嬌的嗓音，張揚又理直氣壯。

周承宴緊緊擁住懷里明媚漂亮的女人：“嗯?！?

“蘇婷！”

暴喝聲打斷相擁的小夫妻。

蘇婷抬起頭，躲在周承宴懷里，看著周承峰流血的腦袋。

她就像小老虎犢子，囂張揚下巴：“叫什么叫！叫魂兒?。　?

蘇婷剛說完，就被周承宴捂住了嘴巴。

蘇婷眨巴眨巴黑亮大眼睛，似乎在問為什么。

周承宴雋朗面容稍沉，稍長的頭發遮住額頭，有七分痞氣不著調：“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快呸呸呸?！?

蘇婷：“……”

周承宴啥時候信這一套了？

上輩子，她死了之后，周承宴才信佛的。

整天拿著個佛珠子盤，做生意盤，解決叛徒也盤，也不怕得腱鞘炎。

周承宴松開手，稍長的丹鳳眼緊盯蘇婷，執拗提醒：“趕緊呸呸呸?！?

“哦。”蘇婷一向識時務，她揍了大哥大嫂，得靠周承宴護著，這時候當然得聽他的話，“呸呸呸！”

“嗯。乖?！敝艹醒缛嗔艘话烟K婷的頭發，清冽嗓音溫柔，哄孩子似的，“晚上給你燉紅燒肉?！?

“好！”

蘇婷眼珠子锃亮，杏眼圓噔噔，被她睜成葡萄眼。

在蘇婷眼里，年輕的周承宴窮歸窮，但他做飯好吃，體力又好，還聽他的話。

她媽說了，嫁男人就得嫁讓自己舒心的，缺錢啥的都不叫事兒，反正蘇家攢了不少錢，補貼得了她這個小家。

這也是她當初毅然決然嫁給周承宴的原因。

不過……她得跟他離婚。

蘇婷心虛移開視線。

周承峰捂著流血的腦袋，見自己和蔣姿被倆人無視，怒火中燒。

“老二，你回來的正好！你，還有你媳婦，今天就把事情解決清楚！”

周承宴和蘇婷并肩，他單手攏住蘇婷的細腰，吊兒郎當的痞氣渾然天成。

“大哥，確實該解決清楚。你們趁我不在家，欺負我家婷兒，到底算怎么回事？”

“老二，你看清楚，到底是誰欺負誰！”蔣姿露出被扇腫的臉蛋，指著亂七八的東屋，“蘇婷不順心，莫名其妙打砸家里，你——”

“大嫂，婷兒不順心，肯定是你們沒做好，根源在你們，怎么能怪婷兒？”周承宴理直氣壯。

蘇婷吞一口唾沫，白嫩臉蛋不可思議，仰頭看周承宴。

他腦殼壞了？

竟然敢指責他大哥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