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習課的空氣像被曬化的糖漿，黏糊糊地裹著人。
林晚星趴在桌子上，筆尖懸在數學練習冊上方，半天沒落下一個字。
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打進來，在草稿紙上投下窗格的影子，晃得她有點走神。
口袋里的相機硌著腰，像個藏不住的秘密。
她忍不住摸了摸，指尖碰到冰涼的金屬外殼時，腦海里又閃過體育課上的畫面江譯的笑臉、他遞水時的手、還有那句“你鏡頭里的東西，好像都和別人看到的不一樣”。
心臟又開始輕輕發顫，像被羽毛掃過。
“喂，借支筆。”
旁邊突然傳來低低的聲音。林晚星猛地回神，看到江譯正側著頭看她，手里轉著一支沒水的筆，眉梢微微挑著。
他的頭發被陽光照得有些透明，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啊？哦。”林晚星慌忙在筆袋里翻找，手指碰到一支全新的黑色水筆，遞過去的時候，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手背。
像觸電似的，兩人都頓了一下。
林晚星的臉瞬間熱了，飛快地縮回手，假裝低頭看練習冊，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著他拆筆芯的聲音。
筆芯“咔嗒”一聲卡進筆桿，他用筆尖在草稿紙上劃了兩下，輕聲說：“謝了。”
“不、不客氣。”她的聲音有點飄。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林晚星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數學題上，可眼角的余光總忍不住往旁邊瞟。
江譯寫字的姿勢很好看，脊背挺得筆直，握著筆的手骨節分明，連寫字的力道都透著股利落勁兒。
他好像很擅長理科，那些讓她頭疼的函數題，他掃一眼就下筆，草稿紙上的步驟清晰得像教科書。
“這里。”他突然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
“輔助線畫反了，應該從頂點引垂線。”
林晚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自己把輔助線畫錯了位置。
她臉一紅，趕緊拿橡皮擦掉，可越急越擦不干凈，反而把紙擦出了毛邊。
“別急。”江譯遞過來一塊新橡皮，“用這個，軟一點。”
她接過來，指尖又和他碰了一下。這次她沒躲，只是低著頭，用他給的橡皮慢慢擦，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其實你思路是對的，就是步驟繞遠了。”
他看著她的草稿紙，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笑意。
“就像拍照，有時候換個角度，畫面會更清楚。”
林晚星猛地抬頭看他。他怎么知道……
江譯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指了指她放在桌角的相機背帶，嘴角彎了彎：“猜的。”
她的臉更燙了，趕緊低下頭繼續做題，可筆尖在紙上懸了半天，還是沒寫出一個字。
原來他早就注意到她的相機了，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她拍了他？
正胡思亂想，蘇曉曉從外面打水回來，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壓低聲音湊過來：“欸晚星，我剛才在辦公室聽到老王說，下周要調座位！按月考排名選位置！”
林晚星手里的筆頓了頓：“調座位？”
“對啊！”蘇曉曉興奮地戳她的胳膊。
“你說咱們能不能還坐一起？我可不想跟那些只會刷題的書呆子當同桌。”
她說著，眼睛偷偷瞟了一眼江譯，又飛快地轉回來，沖林晚星擠眉弄眼。
“不過要是能跟新同學當同桌，好像也不錯哦？”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識地看向江譯，發現他也在看她，眼神里帶著點揶揄，好像聽到了蘇曉曉的話。
“我……我隨便。”她慌忙別過臉，耳朵紅得快要滴血。
蘇曉曉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想坐第幾排，林晚星卻一句也聽不進去了。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機背帶，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真的調座位，他會坐哪里？會不會……離她很遠？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掐滅了。林晚星啊林晚星，你在想什么呢。
自習課快結束的時候，江譯突然把那張寫滿解題步驟的草稿紙推到她面前。
“這道題的簡便算法，你看看。”
林晚星低頭看去，只見他用紅筆在草稿紙上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步驟比她的少了一半，卻清晰易懂。
她順著思路看下去，之前卡住的地方突然豁然開朗，就像濃霧散開，露出了干凈的路。
“謝謝你。”她真心實意地說。
“舉手之勞。”他笑了笑，把筆還給她。
“對了，你的相機是什么型號？看著像老款的膠片機？”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林晚星愣了一下，點點頭：“嗯，是我爸以前用的，膠片機。”
“難怪。”
他若有所思地說。
“膠片拍出來的東西，確實和數碼不一樣，有顆粒感，像……老電影。”
林晚星的眼睛亮了。
從來沒有人這么形容過她的照片。
別人要么覺得膠片機麻煩又過時，要么覺得她拍的東西模糊不清，只有他，能懂她鏡頭里的世界。
“我喜歡那種感覺。”
她輕聲說。
“像把時間裝在盒子里，打開的時候，連空氣都是舊的。”
江譯看著她，眼里的笑意深了些：“下次洗照片的時候，能給我看看嗎？”
林晚星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她攥緊了衣角，點了點頭：“好。”
放學的鈴聲響起時，林晚星收拾書包的手有點抖。
江譯已經被幾個男生叫走了，說要去球場打會兒球，臨走前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沖她揮了揮手。
“拜拜，林晚星。”
“拜、拜拜。”她也揮了揮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低下頭，手指輕輕撫摸著相機。
口袋里的相機好像有點發燙，像揣了個小小的太陽。
蘇曉曉挽著她的胳膊往外走，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林晚星卻沒怎么聽。
她的腦海里反復回放著江譯的話，他的笑臉，他寫字的樣子，還有他眼里的光。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抬頭往籃球場的方向看了一眼。
夕陽把籃球場染成了暖黃色，那個穿著白T恤的身影正在球場上跳躍、奔跑，像一道光，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林晚星的手指癢癢的，忍不住從書包里拿出相機，悄悄舉起。
鏡頭里，少年迎著夕陽投籃，球衣被風吹得鼓起，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她屏住呼吸，輕輕按下快門。
“咔嚓。”
這一次，她沒有躲。
也許，從今天起，她的鏡頭里，會多一個常出現的人。
林晚星看著相機屏幕上的照片，心里悄悄地想。
而那個發燙的鏡頭，好像也在悄悄記錄著，某個快要藏不住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