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家族私塾，一棟古色古香的復古建筑之內。

檀香裊裊，卻驅不散空氣中緊繃的暗流，孔家當代的長老們端坐上首，目光如炬，審視著堂下子弟，側耳聆聽著他們的每一句回答。

這是孔家例行的“家長會”，也是各房子弟展示才學，暗中較勁的修羅場。

“丹藥研發中，千年靈芝，龍血草等關鍵主藥何其稀有，如何尋得穩定替代或人工培育之法？”

“額……”

“同一產地，不同年份、時節采摘的同種靈藥，其有效成分波動巨大，如何確保丹效恒定？”

“這……”

“某些丹藥的隱疾，或潛伏經年方顯，如何構建長期，周全的安全性追蹤體系？”

“……”

發問者為一須發皆白，身著古樸長衫的老先生，老者面容慈祥，眼中卻射出銳利寒芒，且隨著發問的進行，寒芒愈發刺目。話語如連珠彈般不斷的從口中射出，每一個問題都刁鉆晦澀，一個接一個的直指丹藥研發的核心難點。被考教的子弟或躊躇，或語塞，或面紅耳赤，青筋暴起，如同被利箭射中了要害，僵立當場。

過了良久，并未聽得滿意地答復，老先生停下了詰問，目光帶著深沉的失望掃過堂下，目光所及之處，子弟們紛紛垂首避讓。

唯有一人，黑眸清澈透亮，眸光沉穩，直直地迎向那審視的目光，絲毫沒有避開的模樣。

“孔宣，你來答。”老先生眼眸微涼，開口道。

“是。”

孔宣應聲起身，脊背挺直，身姿挺拔如松，毫不猶豫地道。

“稀有藥材的人工培育，當遵從以下要決……”

“……丹藥穩定性，應如此確保。”

“……依此方案，可最大限度探索丹藥隱疾之伏期。”

少年面容清俊，眼神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疏離和沉靜，他聲音平穩，條理清晰的解答著老先生的問題，每一個回答都切中要害，仿佛那些艱深的丹理早已刻入骨髓。

“妙！妙啊！”

上首的孔攸今，孔家現任家主，捋須頷首，望著孔宣的目光中難掩贊賞。旁觀的賈、史、王、薛各家子弟，臉上交織著復雜的神色——羨慕、嫉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孔宣的優秀，像一根刺，扎在他們心中。

不少家族小姐的目光，亦帶著幾分傾慕地流連于孔宣身上，雕花窗欞透入的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明暗的光影，卻照不出半分被矚目的得意或緊張的模樣。

眾多投來的目光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端坐在孔攸今身側的老婦人。她衣著華貴，氣度雍容，正是鴻園真正的掌控者，賈家老祖宗——賈母。她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眸，此刻正饒有興致地落在孔宣身上。

“此子聰慧，心思縝密，不驕不躁，孔家有此麒麟兒，何愁不興？”

賈母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她將目光轉向身旁的孔攸今，面露笑容，目光卻如古井深潭般探不到底。

“攸今兄，聽聞此子早年愚鈍，如今卻笨鳥先飛，年紀輕輕便可獨掌一方實驗室，更是精研丹道，再加上這份心性與天資，還有堅韌不拔的毅力，下一任鴻園家主之位，怕是當仁不讓了。”

此言一出，如同滾油潑入靜水，在眾人心中炸起萬丈驚濤，孔家長老們神色各異，或欣慰，或憂慮，或深藏算計，投向孔宣的目光愈發復雜難明。

“此子年歲尚淺，還需歷練，況且家主評定之日尚有數十載，屆時結果如何，仍未可知啊！”

孔攸今連連擺手推辭，然而愈發上揚的語調與臉頰上掩飾不住的笑意，卻早已出賣了他的心思。

當事人孔宣卻連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這滿堂贊譽與他無關，他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誠如家主所言，弟子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臉上平靜無波，事不關己，這份獨特超然的自謙，落在某些人眼中，卻成了“驕傲自大，目中無人”。

“哼！紙上談兵罷了！”一個史家子弟按耐不住豁然起身，眼神不善地盯著孔宣，“孔宣！可敢與我去屋外比斗一番？看你是真才實學，還是徒有其表！”

堂內氣氛驟然一凝，眾人循聲望去，認出是史家孤舟，頓時了然。

“史孤舟，永遠被孔宣壓一頭的萬年老二，難怪會不顧禮數……”

“聽聞他心儀的女子，對旁人皆無意，卻獨獨傾心孔宣……”

“當真？可知那女子名姓？”

“下課后詳聊……”

旁人的竊竊私語之聲，如致命的毒刺，精準地扎在史孤舟的心頭，他臉色瞬間漲紅，面容變得無比猙獰，根根青筋在額頭上凸起著，雙眼充滿血絲，史孤舟死死瞪視著孔宣，挑釁道。

“孔宣，莫不是慫了，想當縮頭烏龜吧！？”

“……”

孔宣置若罔聞，依舊安靜地佇立在原地，眉眼低垂著面向上首的長老們，脊梁挺得筆直。

“有種現在就和我出去比試一番！不用生命保險！”

史孤舟見孔宣不答，繼續出言挑撥，右手毫無掩飾地指著孔宣，狀若癲狂。

房內氣氛一片死寂，賈母不露聲色地撇了一眼面露慍色的孔攸今，手臂抬起，對著史孤舟的方向虛虛一按，面上笑容未減，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地威壓。

“年輕人，爭強好勝本是好事，然今日是孔家考校學問，并非比斗之時，擇日，再戰不遲。”

賈母輕描淡寫地壓下了挑釁，卻并未斥責比斗本身，只是輕描淡寫地挪開了時間，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擇日”。

“……是，謹遵家主之命。”

宛若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充斥著全身的怒火瞬間變成了堵塞血管的寒冰，史孤舟對上賈母幽深的眸光，身體一陣顫抖，連連拱手后退。

孔宣頭顱微側，目光緩緩投向史孤舟，平靜無波，如同注視著一件死物。

——

考校終于按部就班地結束，上首長老們的身影陸續消失在門外，廳堂內才此起彼伏地響起呼氣之聲，吹散了香爐里裊裊升騰的青煙。

“孔宣，恭喜今日大放異彩！”一名孔家子弟湊近孔宣，言語真誠地出聲祝賀道。

“謝謝。”孔宣語氣平淡地回應，手中不停地收拾著桌上的物品，頭也不抬。

“今天得空否？古茗街新開了家客棧，酒水甚佳，還有位才貌雙全的歌姬，吟詩作對堪稱一絕，正配得上你這個大才子！”來人似乎習慣了孔宣的冷淡，面容不變，依舊鍥而不舍地邀請。

“抱歉，今天有事。”

孔宣將堆在一起的書本在桌子上輕輕一嗑，一把塞入背包，徑直將其背起，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

“哎！又有事？莫不是又要去煉你那丹藥？就不能歇息片刻？”那子弟對著孔宣遠去的背影喊道，直到對方的背影消失，也未得絲毫回應。

“孔宣定不會去的，我們自己走吧，何必每次都要喊他？”另一名子弟湊了上來，一臉疑惑道，“真不知孔宣在急什么，距離下一任家主評選還有十數年，他現在就開始努力了？這種爭分奪秒的模樣，難不成真對鴻園之主志在必得？”

“無論他想不想，交好總無壞處。”先前那名弟子解釋，“鴻園之主僅有一位，而孔家會隨著鴻園共榮，以孔宣之才，若此路不輟，未來必定能如同當今家主一般，引領孔家更進一步。”

“原來如此，你在……提前下注？”

“不然呢？”

“……還是你思慮的周全，聽你這么一說，我是否也應該提前與孔宣打好關系了？”

孔宣腳步未停，徑直穿過回廊，卻不是走向實驗室的方向，而是拐進了通向藏書閣的小徑。他并非真要去煉藥，方才的“有事”不過是推脫之詞。他需要片刻的清靜，將考校場上那些審視、傾慕、嫉妒的目光，以及賈母那意味深長的話語和史孤舟猙獰的面孔，從腦海中驅散。

藏書閣幽靜，只聞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他在丹經區域駐足，指尖滑過一排排書脊，最終停留在一本關于《古方藥材辨析》的孤本上。他抽出來，倚著書架翻閱。陽光透過高窗，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此刻的孔宣，才是真正的松弛，沉浸在純粹的知識探索中，遠離了家族紛爭的旋渦。直到腹中傳來輕微的饑餓感，他才合上書，小心放回原處，心中已醞釀了晚間逗弄侍女的新趣意。

——

從藏書閣離去后，孔宣的身影快速穿過大觀園曲折的回廊和花木扶疏的庭院，步履看似從容，實則迅捷。

他沒有選擇燈火通明的主干道，而是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連接著外宅與居住區域的青石板小巷。巷子兩旁是高聳的院墻，爬滿了藤蔓，光線有些昏暗。

就在他行至巷子中段，一處拐角的陰影處時——

一道裹挾著微風的黑影，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驟然從墻角的藤蔓陰影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目標直指孔宣的頭顱！

是史孤舟！

他雙眼赤紅，布滿瘋狂的血絲，臉上是歇斯底里的獰笑，手中緊握著一柄通體烏黑，只有三寸長，卻閃爍著幽藍寒芒的短刺，那刺尖隱隱有甜膩的氣味散發，顯然是淬了毒。

“孔宣！給我死來！”

史孤舟的嘶吼充滿了怨毒和狂喜，他根本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尾隨至此，伺機發動這致命一擊，什么“擇日再戰”？他要的就是孔宣立刻死，死在這無人知曉的暗巷！

千鈞一發！

孔宣似乎毫無防備，依舊背對著史孤舟向前走著。

就在那淬毒刺尖即將觸及孔宣后腦的剎那！

孔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向左前方滑出半步，動作幅度極小，卻妙到巔峰地避開了那致命的后腦要害！

“什么？！”

史孤舟一擊落空，心中驚駭更甚！他沒想到孔宣的反應竟如此之快！但此時已無路可退，他手腕一抖，短刺劃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再次如跗骨之蛆般刺向孔宣的咽喉！招式狠辣刁鉆！

孔宣猛地轉身！面對史孤舟瘋狂的攻勢，他臉上沒有任何驚慌，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靜，以及眼底深處翻涌的、冰冷的殺意！

他不再閃避！左手快如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地抓向史孤舟持刺的手腕！

史孤舟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得意——竟敢空手接他的短刺？找死！

然而，下一刻，他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響起！

孔宣那看似白皙修長的手掌，竟如同精金鑄就的鐵鉗，帶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瞬間捏碎了史孤舟持刺的手腕！短刺“當啷”一聲掉落在青石板上！

“啊——！！！”

史孤舟發出凄厲無比的慘叫，劇痛讓他幾乎暈厥！他驚恐地看著孔宣那雙冰冷得毫無感情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深淵！

孔宣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捏碎對方手腕的左手順勢向前一探，如同鐵箍般扼住了史孤舟的咽喉！將他整個人如同拎小雞般提離地面！

“呃……嗬嗬……”

史孤舟雙腳離地，眼球暴凸，臉色瞬間由紅轉紫，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拼命掙扎，卻撼動不了那鐵鉗般的手指分毫！死亡的陰影瞬間將他籠罩！

孔宣湊近他因窒息和恐懼而扭曲的臉，聲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風，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史孤舟瀕臨崩潰的心上。

“擇日？不必了。今日，我便送你上路。”

史孤舟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他從未想過，這個看似清冷疏離、只知煉丹的孔宣，出手竟如此狠辣果決！力量竟如此恐怖！

就在孔宣五指即將徹底收緊，捏碎史孤舟喉骨的瞬間——

“唰！”

一根細長黑影破空而至！孔宣手臂傳來一陣銳利刺痛，未及反應，只覺掌心一空！

史孤舟已然消失無蹤。

孔宣眉心微撇，望向黑影消失的幽暗角落，眼中閃過一絲忌憚。

“黑獸……巳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