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年輕,死的如此突然,聞者無不驚異。
開國勛貴腦子多點的,趕來吊唁時,都不能不多想點。
前些年諸王奪謫,朝中派系紛爭不斷,表面上太上皇念著大家祖上的功績,并未對哪家下過死手,可誰都知道不一樣了。
大家著力培養,可以撐起一個家族的繼承人,隨著太子(義忠親王)一起全廢了。
如今……
尤本芳不管別人怎么想,賈珍的喪事,她并不打算讓西府的人插手太多。
如今這個家,看著有四個主子,但事實上,就剩她和賈蓉兩個。
老爺賈敬在玄真觀,四妹惜春在西府。
她和賈蓉若是不立起來,這個家就完了。
“母親!”被叫到后院的賈蓉看到尤氏早早行禮,“父親……已然去了,還請母親節哀!”
他感覺繼母清減許多,對他爹的死是真的傷心,所以面對她的時候,心情很有些復雜。
“……”
尤本芳輕輕點了下頭,示意他坐,“我們家人丁單薄,如今就剩你了,你也當愛惜自己才是。”
“……”
賈蓉坐下時,眼睛也有些紅。
原本他家不是這樣的。
除了爹娘,還有有太祖父、祖父、祖母,以及外公一家。
所有人里,父親是對他最不好的一個。
但那一年朝中動蕩,外祖一家俱受牽連,他送走了太爺爺和母親。
然后是祖母……
明明年紀大,身體已經很不好的祖母,卻意外懷了她和祖父心心念念的二胎,大家都苦勸她不要生,可是她老人家非要生,結果就是他也沒有祖母了。
他們不能不遷怒該來不來,不該來,卻非要來的小姑姑。
西府老太太要抱過去養,他們馬上就把她打包送走了。
如今他爹也沒了。
他們家……
在靈堂燒紙的時候,賈蓉有時候想想他家的情況,也不能不心生惶恐和難過。
“你爹沒了,我想把你小姑姑抱回來養。”
這?
賈蓉的眉頭蹙了蹙。
他真的沒法喜歡那個小姑姑。
如果不是她,他的祖母還活著呢。
祖父也不能對家里,一點也不聞不問。
那時他娘已經去世,這個家里,最疼愛的他的只有祖母。
可祖母卻因為小姑姑沒了。
不恨她,無視她,他就已經下了很大力氣。
而且在對小姑姑的事上,賈蓉感覺父親和祖父也跟他一樣。
他們都因為她,失了此生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個人。
“她在西府不是挺好嗎?而且有老太太教導……”
賈蓉看著尤本芳,“老太太是一品國公夫人,有她教導小姑姑,對小姑姑的未來也會很好的,祖母若是有靈……,肯定也希望她跟著老太太。”
他們家一群男人,繼母出身又低。
雖然不喜小姑姑,但賈蓉也明白只有西府的老太太適合養小姑姑。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尤本芳嘆了一口氣,“但是蓉哥兒,你有想過,我們家的以后嗎?”
以后?
賈蓉略有不解。
他已經襲了爵。
雖然爵位再次降等,可這也不是他能改變的。
就是祖父都無能改變。
原本太祖父是一等將軍,他丟開牽扯進前太子案的祖父,讓父親襲爵,是想保家族爵位的。
可是太上皇卻跳過二等,只讓父親襲了三等威烈將軍。
他們家的圣眷早就不在了。
以后……
就這么過唄!
賈蓉其實很期待以后。
他以后也會是說一不二的家主了。
再也沒人能隨便打他,罵他了。
不用動不動就被父親的小廝啐罵,被他們教訓。
每一次……
賈蓉按住心里翻涌的情緒,“我們家以前怎么過日子,以后還怎么過日子,不過,母親,我想換幾個奴才。”
尤本芳:“……”
她隱約知道他要換誰了。
賈家東西二府的管家,一個叫賴大一個叫賴升,也是出自一家。
最可笑的是,賈家傾家蕩產,又吃了林家的絕戶才蓋了大觀園不久,賴家的園子就也起來了。
人家還請了賈家的主子去游玩,一家人居然也沒感覺什么不對。
她輕輕的吐了一口濁氣,“蓉哥兒,知道什么叫打草驚蛇嗎?”
“……還請母親解惑。”
“府里的奴才彼上聯絡有親,不管你要動誰,在沒動之前……最好都忍著點。”尤本芳大有深意的看著他,“要不然就算拿了人,那人頂多傷個皮。”
這?
賈蓉明白了,“多謝母親,兒子記住了。”
他對賴家深惡痛絕。
曾經母親留給他的人,祖母留給他的人,忠心干事的都陸續沒了。
其他……
何嘗把他當過主子?
這家里,他爹是老大,賴升就是老二。
他要動這個老二,要把賴家這一房從寧國府徹底拔了,可得從長計議。
賈蓉努力想這個家里,他能借著誰,把賴升一家子按下。
可是……
腦子在飛速運轉,卻一個人也找不到。
賴升是大管家,他提上來的二管家、三管家,也幾乎都跟他們家有親。
“曾經我恍惚聽你父親說過,西府大老爺很不喜賴家人。”
尤本芳接著提點一句。
實在是不提點不行。
這寧國府就剩她和蓉哥兒了。
賴升若是提早察覺賈蓉要除了他,說不得心狠一點,直接讓他一病沒了。
就是她……也是一樣。
賈珍表面上把家給她管了,可是,她不過是在賴升媳婦畫好的圈里轉。
這家里哪里有半點規矩?
統共幾個主子,卻有幾百號下人。
人人都想往自己懷里摟東西,他們在府里裝奴才,在外面就是爺。
賈家于大大小小的管事和莊頭而言,就是一盤肉。
年底他們大小管事、莊頭做一塊,大的拿大頭,小的拿小頭。
“如今因為你爹的喪事,近點的莊子也來了不少壯仆。”
尤本芳道:“這家里的奴才,誰不想離開莊子,到府里伺候?”
她就看好了八個有力氣,也有點能力的莊婦,如今全留在了身邊。
現在就看賈蓉能不能把握了。
“內院這里,我會管好,外院那里……”
“兒子管好。”
賈蓉聽懂了她的意思。
神情都忍不住振奮了些。
“不知母親覺得,什么時候……”
“夜長夢多。”
尤本芳看了一眼從院門處急匆匆進來的賴升媳婦,“你爹的喪事到底更重要,賴升和賴升媳婦對你爹的心,我們也都知道。”
“是!”
賈蓉明白了,也看了一眼像要回事的賴升媳婦,聲音異常溫和,“待從鐵檻寺回來,兒子再好生謝他們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