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籠罩著血腥的峽谷。
陸離和云澈背靠著冰冷的、被血浸透的獸骨,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葉生疼,爆血丹的反噬如同萬蟻啃噬,經脈欲裂。
遠處,隱約傳來更龐大的靈壓波動,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正在快速逼近。
“不能…再待了…”云澈艱難地開口,試圖撐起身體,卻又無力地滑坐回去,臉色白得嚇人。
陸離的情況更糟。左眼如同被烙鐵反復灼燒,劇痛深入骨髓,眼前景物扭曲旋轉,幾乎看不清東西。體內那股新生的力量在狂暴宣泄后變得紊亂不堪,橫沖直撞。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懷中,那里有阿娘留下的珠子,還有…那半塊滾燙的玉牌。
指尖觸碰到玉牌的瞬間,異變陡生!
嗡——!
玉牌猛地爆發出灼目的光芒,竟自主懸浮而起,掙脫他的衣襟!與此同時,地上那些玄天宗修士尚未冰冷的尸體上,絲絲縷縷尚未徹底消散的靈力精元,如同受到無形的牽引,瘋狂地匯向那半塊玉牌!
玉牌上的鱗狀紋路活了過來般蠕動,貪婪地吞噬著那些力量,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吮吸聲!
更駭人的是,陸離左眼的灼痛被這股外力強行引動,暗金的豎瞳不受控制地再次顯現!一股冰冷、暴戾、充滿吞噬欲望的意念順著聯系反沖入他的腦海!
“呃啊!”陸離抱住頭顱,發出痛苦的嘶鳴,感覺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扯出體外!
“你怎么了?!”云澈大驚,強撐著想要過來。
就在這時,那懸浮的玉牌猛地射出一道暗紅光束,并非沖向云澈,而是直接沒入旁邊一具筑基執事殘破的尸體!
那尸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風化,最后竟“噗”地一聲化為齏粉!一道較為精純的、混雜著死者殘念的靈力流被強行抽出,分成兩股,一股融入玉牌,另一股更粗壯的,則悍然沖入陸離左眼!
“轟!”
陸離身體劇震,感覺眼球都要爆開!但隨之而來的,并非純粹的痛苦,還有一種詭異的…滋補感?爆血丹帶來的部分反噬竟被這股強行注入的力量暫時壓下,虛弱感消退少許,但代價是腦海中充斥了死者臨死前的恐懼與怨毒嘶嚎,幾乎要將他的神智沖垮!
他失控地抬起頭,左眼金芒吞吐不定,看向旁邊另一具尸體。
那具尸體也開始微微顫動,有靈力絲線要被抽出!
“停下!陸離!快停下!”云澈厲聲喝道,臉上寫滿了驚駭,“這是魔功!你在吞噬死魂靈力!會墮入邪道,萬劫不復!”
陸離猛地一個激靈,被云澈的喝聲驚醒一絲清明。
魔功?吞噬?
他想起墨陽子臨死前的警告,想起清虛真人那貪婪的注視…他們要的,從來不是玉牌,而是他…
難道就是因為這個?
強烈的惡心和抗拒感涌上心頭。他拼命想要壓制左眼的力量,切斷與玉牌的聯系。
但那吞噬的本能如同跗骨之蛆,誘惑力驚人,尤其是身處絕境、力量匱乏之時。剛剛那瞬間恢復的力量感,是如此真實…
就在他心神劇烈掙扎,幾乎要再次失控的剎那——
懷中的那顆珠子,阿娘留下的珠子,突然散發出溫和卻堅定的光芒,一股清涼平和的意蘊透體而入,如同最溫柔的手,輕輕撫平他沸騰的識海,將那暴戾的吞噬意念和死者殘念緩緩驅散。
左眼的金光漸漸黯淡下去,懸浮的玉牌也失去支撐,“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光芒內斂,恢復了之前的沉寂。
陸離脫力地癱倒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劇烈喘息,仿佛剛從溺水的邊緣被拉回。
云澈松了口氣,眼神卻更加凝重。他掙扎著爬過來,撿起那半塊玉牌,入手冰涼,卻重逾千斤。他又看了看陸離那只恢復漆黑、卻殘留著痛苦余悸的左眼。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還有你的眼睛……”他聲音干澀。
陸離搖頭,聲音沙啞:“我不知道…它好像一直就在我身體里…”
他簡略說了漁村變故、墨陽子之死以及這玉牌的詭異。
云澈聽完,沉默良久,看著滿地狼藉和干尸,緩緩道:“吞噬生靈魂力精元,乃是修真界大忌,為正魔兩道所不容。一旦暴露,天下再無你容身之處。”
他話鋒一轉,眼神銳利地看向陸離:“但方才,你似乎能勉強控制,甚至…中斷它?”他注意到了最后那顆珠子的異動。
陸離默默點頭,握緊了懷中溫暖的珠子。阿娘又一次救了他。
云澈站起身,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已恢復冷靜。他快速將地上所有尸首都檢查了一遍,搜刮出一些療傷藥、靈石和符箓,又將痕跡盡可能破壞。
“玄天宗巡狩隊之間有特殊聯系方式,此地不宜久留。”他將搜到的最好的一瓶傷藥扔給陸離,“我們必須立刻走,找個地方療傷,然后…”
他頓了頓,看著陸離,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你必須學會控制它。在能完全控制之前,絕不能再動用這股力量,否則,下次你可能真的會變成只知殺戮吞噬的怪物。”
陸離接過藥瓶,重重點頭。剛才那瀕臨失控的邊緣,比面對任何強敵都讓他恐懼。
兩人互相攙扶著,踉蹌地沖出峽谷,借著斂息丸最后一點殘效和幽冥渡邊緣復雜的地形,拼命遠離這片血腥之地。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令人心悸的追兵靈壓,兩人才在一處隱蔽的、被枯藤掩蓋的山縫中癱倒下來。
吞服丹藥,運轉殘存靈力療傷。
寂靜中,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許久,云澈忽然開口,聲音低沉:“玄天宗…早已不是過去的玄天宗。清虛老賊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暗中培養影衛,排除異己,搜刮各種禁忌古法和邪異法寶,甚至…可能與幽冥血海有所勾結。”他握緊了拳,“我家族便是因偶然發現了一處他們用來試驗邪術的據點,才遭此滅門之禍!”
陸離猛地抬頭。
云澈看著他,眼神灼灼:“你這力量雖邪,但若心持正道,未必不能成為斬向那些偽善者的利刃!更何況…”
他頓了頓,低聲道:“據我所知,玄天宗內部,并非鐵板一塊。亦有長老對其所作所為深感不滿,只是敢怒不敢言。或許…日后能成為助力。”
反抗的種子,第一次被明確地種下。
陸離撫摸著懷中溫潤的珠子和那變得冰涼的玉牌,左眼隱隱作痛。
前路艱險,強敵環伺,體內還藏著隨時可能反噬的惡魔。
但他看著身旁同樣傷痕累累卻眼神堅定的云澈,第一次感覺到,或許他并非獨自一人在這黑暗世道掙扎。
活下去。
然后,讓該付出代價的人,付出代價。
山縫外,死寂的風嗚咽吹過,仿佛亡魂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