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路過花店,媽媽正對著一堆蔫了的玫瑰發愁:“這批卡羅拉太嬌貴,沒賣完就塌了?!?
王默蹲下身,撿起一支還有點韌性的花:“剪根,深水養,試試能不能救回來?!彼氖种副荛_花刺,動作熟稔得像在安撫一個鬧脾氣的孩子,“玫瑰這東西,看著嬌氣,其實骨頭硬著呢?!?
媽媽看著她把蔫花重新插進高瓶,忽然說:“你爸走那年,你才八歲,抱著一桶玫瑰跟鄰居家孩子打架,說誰也不能動你爸種的花。”
王默的動作頓了頓。她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的玫瑰被踩得稀爛,她的胳膊被劃了道血口子,卻死死護著剩下的花枝,像護著什么了不得的寶貝。
“人啊,得像玫瑰。”媽媽嘆了口氣,“該帶刺帶刺,該開花開花,別總憋著。”
王默沒說話,只是給玫瑰換了新水。水面倒映著她的臉,旁邊是那朵從磚縫里鉆出來的玫瑰素描,畫里的根須,正一點點掙開束縛。
這時,封銀沙背著畫板路過,看見她就停下腳步,手里捏著張畫紙:“我……我畫了你的玫瑰?!?
紙上是支卡羅拉,花瓣紅得像燃著的火,花莖上的刺畫得格外鋒利,卻在根部畫了圈柔和的光。
王默接過畫紙,指尖觸到紙面的溫度:“畫得不錯。”她從桶里抽出支剛救回來的玫瑰,“送你,下次畫活的?!?
封銀沙的眼睛亮了亮,接過玫瑰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卻把花抱得很緊。
看著他走遠的背影,王默忽然覺得,或許不用刻意藏起什么。就像這玫瑰,有刺才活得自在,開花才不算辜負。
她低頭看著水里的倒影,嘴角悄悄揚起個弧度,像磚縫里那朵玫瑰,終于肯把花苞,轉向有光的地方。
夕陽把巷弄染成一片昏黃,王默背著書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不快不慢,像踩著固定的節拍。
書包側袋里露出半截速寫本,封面上畫著朵簡筆玫瑰,線條利落,沒加絲毫修飾。
一陣風卷著幾片粉色花瓣掠過眼前,不是她常畫的玫瑰,花瓣邊緣泛著不真切的光。
王默的視線跟著花瓣飄了飄,腳步竟不由自主地轉了方向——不是刻意追尋,更像被某種無形的力牽引著。
巷尾多了家陌生的店,木質招牌上刻著“葉羅麗娃娃店”,字縫里積著薄塵,卻透著種說不出的靜。
臨街的玻璃窗擦得很亮,暖黃的燈光里,一個粉色的身影正對著窗外。
王默在玻璃外站定。那是個娃娃,穿著蓬蓬裙,長發垂落如瀑,發間別著朵花苞,連睫毛的弧度都精致得像被精心測算過。
她見過媽媽店里最貴的進口玫瑰,也畫過無數次花開花落,卻從沒對什么“漂亮”的東西格外在意。
“很漂亮?!彼吐曊f,語氣平淡,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指尖沒碰玻璃,只是隔著空氣,輕輕掃過娃娃的輪廓。
“吱呀——”
店門忽然自己開了道縫,一股清淺的香氣漫出來,不濃不烈,像雨后的草地混著點花香。
王默的腳像有自己的想法,抬步走了進去。
店里很靜,貨架上的娃娃都閉著眼,只有她在窗外看見的那個粉色娃娃背對著門口,立在展臺中央。
王默放輕腳步,想繞到正面再看一眼——不是好奇,更像在完成一件該做的事,比如給玫瑰換完水要擦凈瓶身。
“小姑娘?!?
身后傳來溫和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不突兀,卻足夠讓人停下。
王默轉過身,看見柜臺后站著位穿旗袍的女子,發髻挽得一絲不茍,手里正拈著塊抹布,動作輕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晨露。
“隨便看看。”王默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目光從女子身上移開,又落回那個粉色娃娃的背影上。
“她叫羅麗?!逼炫叟臃畔履ú?,走到她身邊,“你好像很喜歡她?”
王默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著展臺:“多少錢?”
女子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很柔和:“緣分到了,或許不用錢?!?
王默這才正眼看她,眼神里帶著點疏離的清明:“免費的東西,往往要付別的代價?!?
她想起媽媽總說,花店的玫瑰看著嬌艷,根下埋著多少肥、澆過多少水,只有自己知道。
“你不怕我嗎?”女子忽然問,“這店里的娃娃,可不一般。”
“有什么好怕的?!蓖跄读顺稌鼛?,轉身往門口走,“我該回家了,媽媽還等著我看店。”
走到門口時,她頓了頓,沒回頭,“娃娃很漂亮,但我不需要。”
門在身后輕輕合上,像從未開過。王默走回巷口,夕陽剛好沉到屋頂后面,粉色花瓣不知何時消失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媽媽給的零花錢,不多,夠買兩支康乃馨。
至于那間娃娃店和叫羅麗的娃娃,就像剛才掠過眼前的花瓣,看過,記下,然后繼續走自己的路。
她的生活里,玫瑰要澆水,賬單要核對,沒那么多空隙裝下“不一般”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