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舍內的空氣，因為方才短暫卻激烈的沖突，而殘留著一種凝滯的尷尬和安靜。

唐三默默地整理著自己的床鋪，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周圍那些或敬畏、或好奇、或帶著殘余不滿的目光都不存在。他將那個引發李曉陽異常反應的革囊仔細地塞在枕頭下方最內側，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一直暗中留意他的李曉陽的眼睛，也讓李曉陽掌心的“靈裝”再次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旋即徹底歸于死寂。

小舞氣鼓鼓地坐在靠墻的一張空床鋪上，抱著膝蓋，把臉埋進去，只露出一個后腦勺和微微抖動的蝎子辮，顯然還在為剛才的失利和唐三那“不近人情”的態度生悶氣。身體的虛弱和魂力運行被打斷的不適感，讓她此刻格外煩躁，連帶著看誰都不順眼。

王圣和他的跟班們則遠遠地縮在宿舍另一頭，低聲交頭接耳，時不時敬畏地瞟一眼唐三的背影，再偷偷看看李曉陽和小舞，再也不敢提什么“規矩”和“老大”了。實力為尊的規則，在工讀生宿舍體現得淋漓盡致。

李曉陽站在宿舍中間，一時有些無措。一邊是還在生氣、需要照顧的小舞，一邊是神秘莫測、引得武魂異常的目標唐三，他自己也是身心俱疲，魂力空虛，強烈的饑餓感再次襲來。

他深吸一口氣，暫時壓下對唐三和革囊的萬千疑慮，當務之急是安撫好小舞并且填飽肚子。他走到小舞床邊，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放得極輕：“小舞……別生氣了，先休息一下？你臉色還是很不好。我去弄點吃的來，好嗎？”

小舞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氣惱和虛弱而有些發紅，她瞪著他，語氣沖得很：“不要你假好心！都怪你！要不是你攔著我，我說不定就……”話說到一半，她自己也沒了底氣，剛才唐三那舉重若輕的實力她親身感受到了，就算狀態完好，她也未必是對手。這認知讓她更加氣悶，又把頭埋了回去，聲音悶悶地傳來，“……反正不用你管！”

李曉陽知道她正在氣頭上，多說無益，心里嘆了口氣。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我去食堂看看還有沒有吃的。”他對小舞說了一句，也不管她有沒有反應，又看了一眼似乎已經整理完畢、正拿出本書靜靜翻閱的唐三，這才轉身走出了七舍。

諾丁學院的食堂很大，這個時間點已經過了飯時，只剩下一些殘羹冷炙。李曉陽用身上最后幾個銅魂幣買了些最便宜的黑面包和一小碗寡淡的菜湯，小心地端回宿舍。

回到七舍時，里面的氣氛依舊沉悶。小舞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仿佛沒動過。唐三依舊在看書，姿態專注。其他工讀生則各自忙著自己的事，不敢大聲喧嘩。

李曉陽走到小舞床邊，將面包和湯放在她旁邊的矮凳上，輕聲道：“吃的放這兒了，多少吃一點。”

小舞的辮子輕微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抬頭。

李曉陽不再打擾她，拿著自己那份食物，走到離小舞不遠、也離唐三有一段距離的另一張空床鋪坐下，默默地啃起了干硬的黑面包。味道很差，勉強果腹而已。他一邊吃，一邊不由自主地再次將目光投向唐三。

唐三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書本的世界里，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那沉靜的側臉在逐漸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專注。他到底是什么人？那革囊里到底是什么？為什么“靈裝”會獨獨對他產生那種異常反應？無數個問題在李曉陽腦海中盤旋，卻找不到任何答案。

或許是食物的香氣起了作用，或許是真的餓了，過了一會兒，小舞終于動了。她悄悄地抬起頭，飛快地瞟了一眼旁邊的食物，又迅速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特別注意她（其實李曉陽的余光一直沒離開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黑面包，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時不時喝一口菜湯，動作快卻不失文雅，帶著一種天生的靈動。

看到她肯吃東西，李曉陽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夜幕徹底降臨，宿舍里點起了昏暗的油燈。工讀生們陸續洗漱準備休息。

唐三合上書，將其小心收好，然后也起身簡單洗漱，他的動作依舊安靜而高效，做完一切后便吹熄了自己床頭的油燈，和衣躺下，似乎很快便進入了睡眠狀態，呼吸均勻悠長。

小舞也吃完了東西，情緒似乎緩和了一些，但依舊不理李曉陽，自己收拾了一下，也爬到床上躺下，背對著外面，不知道睡著了沒有。

李曉陽也疲憊不堪，草草洗漱后躺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體極度困倦，大腦卻異常活躍，今天發生的一切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回轉：詭異的武魂覺醒，圣魂村的絕望，路上的驚魂，抽取武器時的震撼與小舞的虛弱，諾丁城的喧囂，學院門口的異常感應，七舍內的沖突，唐三那深不可測的身手和神秘的革囊……

這一切交織在一起，讓他心亂如麻。

他攤開右手，看著掌心那團在黑暗中幾乎看不見的“靈裝”光霧，心情復雜到了極點。這究竟是上天賜予他的金手指，還是一個無法擺脫的詛咒？它似乎蘊含著巨大的潛力，卻又完全不受控制，而且充滿了不可預知的變數。

尤其是對唐三的反應，這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他嘗試著集中精神，再次去感知唐三的方向，尤其是那個革囊。

然而，這一次，“靈裝”毫無反應，死寂得如同徹底沉睡。仿佛白天的兩次異常悸動只是他的錯覺。是因為距離稍遠？還是因為唐三此刻處于完全平靜的狀態，隔絕了那種感應？或者……自己的精神力還太弱小，無法主動觸發這種跨性別的異常感知？

他想得頭痛，卻毫無頭緒。

夜深了，宿舍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油燈早已熄滅，只有清冷的月光從窗戶縫隙里滲入，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

李曉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旁邊床上傳來極其細微的、壓抑著的抽氣聲。

他立刻屏住呼吸，仔細傾聽。

是小舞的方向。她似乎也沒睡著，而且……好像在忍受著痛苦？對了，她之前就說過肚子疼，是被抽取武器的副作用？還是她本身就有的舊傷？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小舞似乎蜷縮起了身體，呼吸聲變得有些沉重和艱難。

李曉陽的心立刻揪緊了。他悄悄撐起身體，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向小舞的床鋪。只見那個嬌小的身影在黑暗中蜷成一團，微微顫抖著，顯然正在承受不適。

愧疚和擔憂瞬間淹沒了他。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再次小心翼翼地調動起體內剛剛恢復了一絲絲的魂力，集中全部精神，引導向掌心的“靈裝”。

回想白天那種感覺……不是抽取，而是給予……是安撫……

這一次，他似乎熟練了一點。那團黯淡的光霧極其勉強地亮起了一絲微不可見的灰白光暈，細若游絲，仿佛隨時會熄滅。一股微弱卻溫暖的波動，再次順著那無形的羈絆鏈接，緩緩流向小舞。

過程依舊艱難，魂力的消耗讓他眼前發黑。

但很快，他感覺到小舞那邊緊繃蜷縮的身體，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那壓抑的抽氣聲也停止了，呼吸逐漸變得平穩悠長……

有效！

李曉陽心中一陣欣喜，不敢中斷，繼續維持著這細微的能量輸送，直到自己那可憐的魂力再次告罄，“靈裝”光霧徹底黯淡下去，他才脫力般地癱倒在床鋪上，大口喘著氣，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雖然疲憊欲死，但感受到小舞似乎安穩睡去，他的心里卻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和平靜。

就在他意識模糊，即將被疲憊拖入睡眠之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嗡鳴，讓他猛地一個激靈！

不是來自小舞的方向！

也不是來自唐三的方向！

而是……來自他掌心“靈裝”的自主悸動！

這一次，悸動的指向非常模糊，并非針對宿舍內的任何人，更像是一種……被動的感應？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遠處的黑暗中，與“靈裝”產生了一絲極其遙遠的、微弱的、同頻的共鳴？

那感覺一閃而逝，快得讓他以為是極度疲憊產生的幻覺。

他猛地坐起身，驚疑不定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臟狂跳。

是什么？

難道除了小舞和唐三……這諾丁城里，還有什么東西……或者說，什么人，能引動他的“靈裝”？

未知的恐懼和好奇，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

這一夜，注定了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