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場預演開始前，Martha叫上舒辰去樓下喝咖啡放松。

法國女人煙、酒不離手，尤其在重要場合，更需煙、酒來放松，但Martha顧慮到舒辰不抽煙，由此換成了喝酒。

舒辰拿著一杯Esspresso，Martha則從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個銀質方盒，擰開壺嘴，淺淺抿了幾口，她才開口說道：“Kendall，這是我在公司舉辦的最后一場秀了。”

舒辰被這消息震驚，大腦一時反應不及。

照年齡來講，Martha現在是最好的年紀，人還不到五十，已在時尚界享譽盛名，美國好萊塢的影星大咖和上東區那幫名媛富太都以結識她為社交榮譽，法國時裝界更是將她視為不可跨越的巔峰，歐洲皇室幾次屈尊相邀，待她為座上賓，舒辰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這位時尚圈的大佬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人生困境，竟在人生高峰激流勇退。

MArtha看她表情，便知這位閱歷淺薄的華裔姑娘把事情想到最糟糕的地步。她搖搖頭，眼中是久經滄桑后的深沉溫柔，打量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快兩輪的下屬，她將銀質酒壺遞到舒辰眼前。

“嘗一口？”

舒辰回神，趕緊擺手，“不了，秀場馬上要開，我想保持最好的精神狀態。”

“中國姑娘，你總是很容易緊張，有時候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又不是律師或者會計師，需要嚴苛執行刻板保守的條例，我的意思是，你在時尚界，這個最需要的放縱自我的地方，你為什么總要困住自己？”

離職前是最容易談心的時候，Martha把自己多年的疑問拋出來。

舒辰張了張嘴，發覺大腦一片空白，或許是因為秀場預演在即，她分不出別的心思，也或許是，她討厭被人說中。

她只能苦笑，拿起手里的咖啡灌了一口，入口是濃郁的苦，苦到舌苔都有些麻木，她就這么含糊不清地回答Martha，說：“我一直以為時尚圈是個允許大家戴上面具的地方。”

Martha棕色的眉毛高高揚起，她努努嘴，算是接受了下屬的這個答案。“時裝秀結束后，我與公司的合同也就到期了，Kendall，私心里我很欣賞你，但我不知道新的創意總監會不會透過面具發覺你的才華。總之，祝你未來一切好運。”

舒辰向Martha舉起咖啡杯以示謝意，其實還有很多話沒聊透，比如Martha為什么離職，離職后又要去做什么，但她給Martha的回答算不得坦誠，話到嘴邊也不好意思問下去。

這邊，后臺的人員站在玻璃墻邊沖她們招手，讓她們趕快回來，看樣子沒有談下去的機會了，兩人便都收起手中的飲品，一同朝秀場走去。

這天下班早，秀場預演如所有人期望般順利平安地完成，設計團隊的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商量著去哪兒放松，預演完成后，都是工作人員自由聚餐的時間，只有時裝秀真正結束后，大家才會一起慶功。

Martha的女友開著張揚的紅色跑車前來接她，Celina發現了一家開在洋房花園的聚會圣地，嚷嚷著拉人一起去。

舒辰知道這幫外國人聚會的作風，酒吧派對往往在深夜開始，時間換算到國內，也要差不多九、十點鐘。她作為成衣組的負責人，無論如何都要表示一下，尤其這還是在她的家鄉，于是，她答應了Celina的邀約。

在這個空檔里，她拿出了自己的另一部生活手機，忽略上面幾十個未接來電，把電話撥給了歐陽熙。

上次匆忙出院，她只給歐陽熙留了口信，下飛機后接到歐陽熙一通跨洋電話，從打上車那一刻開始直到公司總部，幾十分鐘的時間全是歐陽熙的怒罵，最后以一句“舒辰你就作吧，作到最后我也不管你了。”為結束。

Celina聽見她手機里傳出的聲音，還以為她渣了哪個女友，晚上吃飯的時候很貼心地給她提建議，說可以給對方買個小禮物，最重要的是感情里不能冷著對方，一旦感情疏離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天真單純的小助理終于認識到自己發光發熱的機會來了，積極地要向舒辰介紹她之前的那些同性戀好友，幫舒辰追問同性戀之間是怎么維系感情的。

舒辰哭笑不得，臨回國前還是接受了助理的建議，給歐陽熙在百年飾品工坊定制了一對耳墜。

小助理為自己幫上老板的忙而自得不已，回去的路上好奇追問當初救過老板的那個英俊男人。

本來逃避如舒辰，都快要把周亦澤拋在腦后，因身邊有個喋喋不休的助理，她的良心和極度想要回避的情緒在腦海中天人交戰。

末了，舒辰在臨上飛機前的候機室里又拜托總部同事多訂一塊手表，幫她寄回國內。

為了劃清跟周亦澤的關系，不再陷入過去，她又一次什么都不交代地拋棄了他，哪怕這一次他們還沒來得及糾纏，而他也只是為了幫她。

現在這塊手表還好端端地待在她的梳妝臺里，東西送不出去，但有這么個行為在，她就能在某種程度上欺騙自己。

下午六點四十，舒辰趕到了歐陽熙所在的買手店，在黑金墻面為基地的大玻璃鏡前，她抱著懷里的玩偶朝歐陽熙齜牙咧嘴地招手。

歐陽熙是她的大學同學，是滬城本地人，父母都是工薪階層。當年為了送歐陽熙出國也是花費了大半生積蓄，她倆讀的學校還不錯，倫敦圣馬丁，堪稱培養時裝設計師的搖籃，同校校友遍布世界各大頂級時裝公司。

時尚藝術圈不乏有錢人。盡管媒體一再渲染像麥昆一類知名設計師的貧困家境，但在圣馬丁，窮人還是非常好辨認的，貧窮且好學的華裔學生更是凸出到恨不能頭上頂個牌子，故此，歐陽熙和掙扎在溫飽貧困線上的舒辰可謂是一見如故。

在短暫的幾年里，二人迅速建立了同甘共苦的深厚情誼，到后來歐陽熙回國，舒辰繼續茍在學校，兩人還要時不時鴻雁傳書，共同討伐資本主義的險惡嘴臉。

歐陽熙被店員示意，看見了在玻璃窗外搞笑扮丑的舒辰，她摸了摸自己耳邊做工繁復的月光石耳墜，面上表情一時倨傲一時又得意。

“讓她進來等著吧，別老拿我店門前的玩具玩，我還得留著吸引客人呢。”

歐陽熙說的是她擺在店前躺椅里的白絨貓咪玩偶，一比一仿制，偶爾能吸引些真貓上店前玩鬧，引路人駐足，也算是她招攬顧客的一個小巧思。

現在玩具貓被人抱在懷里，抱它的女人打完招呼后就愜意地窩進躺椅。五月份的天氣，她穿著一襲挺括干凈的白裙，腰肢用寬大黑腰帶豎起，腰帶松松地墜落在腰側，瑩潤光潔的小腿交疊，腳上一雙Roger Vivier黑色霧面高跟鞋，配以風情慵懶的意式妝容，不怪能讓人掛心，千方百計打聽她到這里去要一個電話號碼，就連歐陽熙自己也覺得這人瀟灑地實在太過張揚。

舒辰得到赦令，輕松地邁步進店跟歐陽熙搭訕：“靚女，你今晚有冇時間？”

歐陽熙上下打量著她，本想再晾她一會兒，無奈自己沒忍住破了功，又氣又惱地戳她額頭。

“你呀！再有下回，你就在外面自生自滅吧。”

今日歐陽熙老板心情大好，新交男友懂事溫柔，叛逆的好友表現也算乖巧聽話。店員察言觀色，表明剩下值班時間由自己全權負責，在得到老板全勤獎的允諾后，樂樂呵呵地將老板和密友送出門。

姐妹二人打算找個新開的餐廳吃飯，歐陽熙開車去最近的商業廣場，余光瞥見好友手撐著腦袋靠在車窗上發呆，八卦欲作祟，在一個超過三十秒的紅燈路口，她狀似無意地問出口：“這段時間，除了我給你打過電話，還有誰聯系過你嗎？”

舒辰不傻，瞬間記起自己生活手機上那些快被打爆的陌生來電，她反問：“手機號你給他的。”

歐陽熙不太自然，覺得有些背叛好友，但是轉念一想，這人的底細白昊早跟她交待地一清二楚，家世清白、無不良嗜好、也沒有現任女友，不算他年少無知時期的一段感情，這人的感情史可以算干凈。她挑不出這個人有什么毛病，哦不對，如果在意富貴名利的話，那這個男人的工作，或許連外科醫生都比不上，算是唯一的劣勢。

心里是這么想，話不能這么說，歐陽熙故作為難道：“他非要逼我，三番兩次地來找我。我想著，畢竟也是收了咱們護理費的人，對患者上心一點也是應該的。”

這話就實在做作了，先不說周亦澤的家世，就說他身上一件單衣，也就差不多有那兩萬塊了。打著護理費的名義，明晃晃地對她騷擾。舒辰覺得心中一股躁動，想發也發不出來，考慮到剛恢復友好關系的好友，她只能強忍著，生生往回憋。

車內一時無話，歐陽熙抽空瞥了眼好友面色，暗中也開始懷疑自己，難道自己拉錯姻緣了？她知道，有些男人盡管看上去不錯，像是市面上會搶手的類型，但如果遇不上合拍的人，那只能算一樁孽緣。

罷了，她不喜歡就不喜歡吧，人和人的緣分強求不來，等下次看見好的再給自己好友推薦吧。

汽車進停車場轉個彎的功夫，歐陽熙腦子也轉通了，她給自己開導明白了，打算寬慰寬慰好友。歐陽熙身為歸國留子加國際大牌買手，手機里最不缺的就是吃喝玩樂的打卡點，新開的露臺餐廳，就坐落于大橋江邊，于十幾層高臺之上俯視夜景江畔，風景獨到，米其林三星廚師秘密加盟，帶來獨具一格的美食盛宴。

她將手機頁面的宣傳單推給舒辰看，舒辰很淡定，直言不諱地告訴她：“我現在想吃頓狠的。”

是了，半個月前的一場昏迷讓舒辰意識到食物的重要性，周亦澤準備的幾頓藥膳更是喚回了她死去已久的味蕾，看在今天放松的份兒上，別整花里胡哨的，給她吃頓符合中國人胃口的好飯，山珍海味、豬肚燕窩，能上的統統往桌上擺，吃完這頓能一直撐到時裝秀結束，這就是舒辰心目中最完美的好飯。

歐陽熙屬于是一腔熱情讓舒辰幾碗大米飯給壓滅了，枉費她今天特意換上的某品牌新款裙裝，戴上百年工坊手工制作的月光石耳墜，噴上獨家定制的專屬香水，本以為是姐妹暢談優雅人生，沒想到是合家歡灌酒劃拳。

汽車開出高端聚會酒店，駛進很接地氣的商業區購物廣場，廣場最上層分布著各式連鎖餐館，找一家人均三四百的海鮮烤肉自助，可勁吃去吧，只要胃夠大，別說撐到時裝秀結束，到年底也能記起當時的味兒來。

舒辰跟著歐陽熙乘坐扶梯到達一樓，正是下班的時間點，各種職業的白領、學生穿行在一樓廣場之中，人聲喧鬧，少有的煙火氣息，讓舒辰覺得很是舒服。

她許久未逛過這樣的商場了，回國后只有秀場和酒店，兩點一線的生活讓她遠離人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還有人間氣這么溫馨又平凡的場面。

“你等一下，我接個電話。”歐陽熙揮手攔住她，示意她止步，自己掏出手機跑到兩個商鋪的過道僻靜處去接電話。

舒辰雀躍地應下，目光流連在一個DIY拼圖積木上，積木的材料是木質拼接，場景是一座磚紅的洋房，露臺很大，幾盆綠植垂下綠色的藤蔓，院門是一個白色的柵欄門，通往家門的小路上鋪著一條五彩斑斕的鵝卵石路面；這場景莫名的熟悉，讓她覺得舒服，是她夢想中家的樣子。

“阿辰，有個事我得告訴你。”

歐陽熙急急忙忙地朝她跑來。

“熙寶，這里。”

清潤的男聲在她們側面響起，二人同時轉頭，看見笑得熱情洋溢的白昊以及他身邊長相俊美的男人。

“嗯，”歐陽熙尷尬地笑笑，對舒辰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