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的高熱，在當夜子時悄然退去。

守了她大半宿的沈驍最先發(fā)現(xiàn)，摸著妹妹恢復溫涼的額頭，長長舒了口氣，只覺得是府醫(yī)藥方終于起了效，或許還有自己傷愈帶來的好運氣加持。他小心翼翼地將被角掖好，看著妹妹睡得香甜的小臉，心中一片柔軟，這才放心地在外間榻上合衣躺下。

而實際上，沈妙言一夜未眠。

她的意識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那個被稱為“靈蘊空間”的灰蒙之地。她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知疲倦地探索著。

那洼“微芒靈泉”果然神異。她嘗試著用意念引導那微弱的清涼氣流滋養(yǎng)己身，發(fā)熱帶來的酸軟無力感和喉嚨的腫痛便加速消退。她甚至能模糊地“感覺”到，隨著氣流運轉(zhuǎn)，自己虛弱的身體正被一點點修補強化，雖然效果極其緩慢，但確鑿無疑。

更讓她驚喜的是，那枚正在緩慢消融的狼首玉佩碎片，每消散一絲，靈泉似乎就微不可察地壯大一分，周圍灰霧也仿佛淡去毫厘。一段更清晰的信息涌入腦海：

【凈化怨戾執(zhí)念，可補益空間，轉(zhuǎn)化靈蘊。眾生愿力，亦可滋養(yǎng)。】

怨戾執(zhí)念，指的應該就是這類充滿負面能量的事物。而眾生愿力……是感激、祝福之類的正面情緒嗎？沈妙言暗自揣測。

她想起大哥痊愈的舊傷。看來靈泉的氣息不僅能內(nèi)療自身，極微弱地外溢也能影響他人。但這消耗顯然巨大，她注意到為大哥療傷后，靈泉水位似乎下降了一點，光芒也黯淡了些，直到吸收了玉佩碎片能量才恢復。

“不能輕易動用，至少現(xiàn)在不能。”沈妙言暗自告誡自己，“必須找到更多類似玉佩碎片的東西，或者……驗證‘愿力’的獲取方式。”

天色微亮時，沈妙言自覺身體已無大礙，但為了不惹人懷疑，還是裝作虛弱的樣子。

老夫人一大早就過來探望，見她退了熱，小臉也有了點血色，只是精神仍有些懨懨的，這才真正放下心來，連聲道：“祖宗保佑，菩薩保佑！可算是見好了。”又親自盯著她喝了半碗粳米粥，囑咐她好生休養(yǎng)，近幾日都不必去請安。

沈驍和沈翊也先后過來看了，見她好轉(zhuǎn)，都面露欣慰。

沈煜更是變著花樣往松鶴堂的小廚房鉆，恨不得把畢生所學都做成精致易克化的點心端來。“妹妹，嘗嘗這個牛乳羹，最是溫補！”“這個桂花糖藕粉，我磨了足足一個時辰呢！”

被濃濃的關愛包圍著，沈妙言心中暖脹，那份重生的驚悸和恨意仿佛都被熨帖了些許。她小口小口吃著三哥送來的點心，眼睛彎成月牙，軟軟地道謝：“謝謝三哥，真好吃。”

沈煜頓時覺得渾身充滿干勁，比自己得了御廚夸獎還高興。

然而，這份溫馨很快被前院傳來的消息打破。

一個管事嬤嬤匆匆進來，面色有些惶然，低聲向老夫人稟報：“老夫人，宮里有消息傳出來……說、說陛下早朝時，聽了王公公的回稟，雖未立刻發(fā)作，但臉色很是不豫。有御史趁機參奏咱們老爺治家不嚴、縱女驕狂、藐視天恩……陛下已下令，讓老爺閉門思過三日，暫卸京畿衛(wèi)戍副統(tǒng)領之職。”

暖閣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

老夫人捻著佛珠的手一頓，臉色微沉。雖然早有預料，但懲罰真的下來，還是讓人心頭沉重。閉門思過、暫卸軍職，這已是明確的敲打和警告。

沈煜氣得差點跳起來，被沈翊一個眼神按住。

沈妙言的心也揪緊了，小臉發(fā)白，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果然……還是連累父親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很快恢復了鎮(zhèn)定，淡淡道：“知道了。陛下已是格外開恩。告訴府里上下，這幾日都謹言慎行，誰也不許出去惹事。”

“是。”管事嬤嬤躬身退下。

老夫人看向面露愧疚的沈妙言，放緩語氣：“囡囡別怕，不過三日清閑，你父親正好歇歇。咱們沈家樹大招風，這些年明槍暗箭經(jīng)歷的多了，這點風浪不算什么。”

話雖如此，但氣氛到底沉悶了些。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小丫鬟的通報聲：“老夫人，四少爺、五少爺來給妹妹送玩意兒了。”

簾子一掀，兩個長得一模一樣、虎頭虎腦的男孩鉆了進來，正是年僅八歲的雙胞胎沈玨和沈瑾。他們手里捧著個精巧的竹編蟈蟈籠子，里面一只碧綠的大蟈蟈正嘹亮地叫著。

“祖母！”“大哥二哥三哥！”兩個小子像模像樣地行了禮，然后就湊到沈妙言炕前。

“妹妹你看！我們逮到的‘大將軍’，叫得可響了！送給你解悶兒！”沈玨獻寶似的舉起籠子。

沈瑾則歪著頭看沈妙言：“妹妹你好點了嗎？臉色還是白白的。”

孩童天真爛漫的話語，瞬間沖散了方才的凝重。

沈妙言看著兩個活潑的弟弟，露出真心的笑容，接過蟈蟈籠子：“謝謝四哥、五哥，我很喜歡。”

看著孩子們互動，老夫人眉頭舒展了些，笑道：“你們兩個皮猴子，倒是會哄妹妹開心。”

沈驍和沈翊對視一眼，也笑了笑。

沈煜一拍腦袋：“對了！我新想了一道棗泥山藥糕，最是健脾益氣，這就去給妹妹做來！”說著又風風火火跑了。

或許是雙胞胎帶來的活潑氣，或許是沈煜的美食誘惑，又或許是老夫人的鎮(zhèn)定感染了眾人，松鶴堂的氣氛重新活絡起來。

沈妙言看著這一幕，心中觸動。家人就是這樣，風雨來時共同承擔，風雨稍歇便互相慰藉取暖。

她低頭看著腕間那顏色似乎又深了一分的蓮花胎記，一個念頭越發(fā)清晰：她要盡快好起來，要變得更有用，要守護這份溫暖。

她悄悄引導著體內(nèi)那絲微弱的靈泉氣息，加速滋養(yǎng)著病后的虛虧。

當日下午，府醫(yī)再次來請脈時，不禁連連稱奇：“小姐這恢復速度，實在驚人！脈象平穩(wěn)有力，竟已大好了！真是吉人天相，吉人天相啊！”

老夫人喜不自禁，只當是沈煜的食補和府醫(yī)藥方起了大作用，摟著沈妙言心肝肉兒地叫：“看來咱們妙言真是個有福氣的！病來得兇，去得也快！”

沈驍看著妹妹紅潤起來的小臉，也憨厚地笑：“妹妹好了，比什么都強。”他活動了一下依舊靈活有力的手腕，心中那點疑惑徹底被妹妹康復的喜悅沖淡。

唯有沈翊，端著書坐在窗邊，目光掠過妹妹手腕上那抹艷色似乎過于鮮亮的蓮花胎記，又想起大哥離奇痊愈的舊傷，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福氣嗎？

他總覺得，自家這個小妹，自從那日驚夢之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具體哪里不同，他又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