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用“靈葉”為祖母熬湯的事，終究沒在沈府掀起半分風浪。那日晨光剛漫過窗欞，她便提著溫著湯的食盒去了老夫人的榮安院，瓷勺舀起時還能瞥見湯底零星漂浮的碎葉，入口是淡淡的清甜，滑過喉嚨時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溫潤。老夫人呷了兩口，只拉著她的手笑嘆“我家妙言有心了”，只當是孫女從哪個小鋪尋來的潤喉方子，連夸湯羹合口，卻沒細究那葉子的來歷——畢竟府里姑娘們總愛尋些新奇吃食孝敬長輩，這碗湯在她眼里，不過是小孫女孝心的尋常體現。

可這事落在柳姨娘眼里，卻像吞了根帶刺的魚骨，卡在心頭硌得慌。那日碧桃趁著收拾老夫人院中藥碗的空隙，偷偷刮下幾片煮得軟爛、只剩些脈絡的葉子，用帕子裹著呈給她時，柳姨娘正坐在梳妝臺前描眉，見了那幾片殘葉，手里的眉筆“啪嗒”一聲落在妝奩上。她捏著葉子對著光翻來覆去地看，指腹摩挲著葉片的紋理，既辨不出是哪類草木，也聞不到半分特殊香氣，可越看心越沉——沈妙言自落水醒來后，行事便越發透著古怪，先是莫名解了老夫人的心悸，如今又拿出這種不知名的葉子熬湯，難不成這丫頭真藏著什么秘密？她終是把葉子小心收進錦盒，壓在梳妝臺最底層，暗下決心日后定要找懂行的人辨認，而對沈妙言的盯梢，也比往日緊了幾分，連沈妙言院里丫頭買些什么、見了什么人，都要讓碧桃一一打聽清楚。

沈妙言卻對柳姨娘的心思一無所知。她本就沒把用“靈葉”熬湯當回事，只當是借靈物盡孝心，如今注意力早被大哥沈驍的事牽了去。先前沈驍因舊傷纏身，武藝總難恢復巔峰，誰料上次她用靈泉水泡了傷藥，竟意外讓舊傷徹底痊愈。自那以后，沈驍像是憋了股勁，操練起武藝來比往日更拼，府里的演武場幾乎成了他的常駐地，時常天不亮就去，一練就是大半日，連飯都要讓人送到場邊。

這日午后，日頭不似正午那般烈，沈妙言想著大哥練得辛苦，便親手做了些清甜解暑的綠豆糕，裝在描金食盒里，帶著丫頭晚翠往演武場去。剛走到場邊的柳樹下，就聽見一陣“呼呼”的破空聲，伴著長槍掃過空氣的銳響，震得人耳膜發顫。她抬眼望去，只見演武場中央，沈驍正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汗水順著緊實的肌肉線條往下淌，匯成細流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濕痕。他手里握著一桿白蠟木長槍，槍身被舞得密不透風，槍影重重疊疊，時而如蛟龍出海般直刺向前，時而如猛虎下山般橫掃，每一招都透著剛猛霸道的氣勢，看得場邊幾個伺候的小廝都屏住了呼吸。

沈妙言站在樹影里，握著食盒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眼里滿是驚艷與自豪。這才是她的大哥啊——從前因舊傷緊鎖的眉頭舒展了，渾身的英氣擋都擋不住，連揮槍的動作都透著一股酣暢淋漓的勁兒。晚翠在一旁小聲贊嘆：“姑娘你看，大少爺這槍法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沈妙言笑著點頭，目光緊緊追著沈驍的身影，可看著看著，她秀氣的眉頭卻悄悄蹙了起來。

她如今因常飲靈泉水，五感早已遠超常人，連風中飄來的草木氣息都能辨得分明，更別說沈驍招式間的細微破綻。只見沈驍的槍法依舊剛猛無儔，每一次出槍都力道十足，攻勢凌厲得讓人無從招架，可在某些招式轉換的瞬間，卻總透著幾分急躁——比如從“力劈華山”接“橫掃千軍”時，為了追求速度，手臂轉動的弧度稍顯僵硬；尤其是那招看家的“回馬槍”，槍尖向后疾刺再猛然回身時，因發力太猛，下盤竟會有一絲極其微小的凝滯，腳尖在地上頓了半瞬才穩住。這破綻細微到極致，若是尋常人看，只覺得招式連貫利落，可在沈妙言眼里，卻像精美的錦緞上沾了個小墨點，格外顯眼。她心里悄悄犯了嘀咕：大哥這般發力。

這絲凝滯在平日演練或與普通對手交鋒時無傷大雅，但若遇到真正的高手，很可能就會被抓住這轉瞬即逝的破綻，予以致命一擊！

沈妙言猛地想起，前世大哥在一次邊境沖突中身受重傷，險些喪命，傳聞便是被敵手抓住了某個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空檔……難道就是因為這個習慣？

想到前世大哥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樣，沈妙言的心狠狠一揪！

不行！必須提醒大哥！

她等到沈驍一套槍法練完，收槍而立，才捧著點心盒子跑過去：“大哥好厲害！”

沈驍見妹妹來了，冷硬的臉上露出笑容，接過汗巾擦了擦汗，又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里，含糊道：“還是三弟的手藝好。”

“大哥，”沈妙言仰著小臉，裝作好奇的樣子，比劃著，“你剛才那招……就是轉身猛地刺出去那下，好威風呀！就像戲臺上的大將軍一樣！不過……囡囡覺得，你要是轉身的時候，腳步稍微往左邊滑一點點，像這樣……”她笨拙地模仿了一下，“會不會刺得更快更穩呀？囡囡看戲的時候，那個武生就是這么演的……”

她故意說得幼稚，將致命的破綻說成是“戲臺上的好看”，將自己敏銳的觀察歸結于“看戲”。

沈驍聞言，咀嚼的動作頓住了。他并非蠢人，只是以往舊傷困擾，許多精妙變化難以施展，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追求絕對剛猛的習慣。此刻被妹妹這么一“提醒”，他下意識地在腦中回想剛才的招式。

那一式“回馬槍”全力刺出后，為了追求盡快回防，他確實是硬生生扭轉身形，導致重心微微偏移，下盤的確有那么一絲不順暢……若按妹妹說的，借力向左滑半步，不僅能讓轉身更流暢，似乎還能為下一招蓄積更多力道？

他越想越覺得有理，眼中猛地爆發出精光！

“妹妹，你真是大哥的福星！”他激動地一把抱起沈妙言，原地轉了個圈，然后立刻放下她，抓起長槍，“你再看看，是不是這樣！”

說著，他再次演練起來。這一次，他刻意在那一式后，嘗試著微調步伐。

起初幾次還有些生疏別扭，但很快，他便找到了訣竅！步伐轉換果然變得更加圓融流暢，槍勢不僅未減，反而因為發力更順，威力更增了幾分！那一絲微小的凝滯徹底消失不見！

“哈哈！好！太好了！”沈驍收槍大笑，暢快淋漓！他感覺困擾自己許久的某個瓶頸，竟然被妹妹一句稚語無意中點破了！

他興奮地揉著沈妙言的頭發：“囡囡看得真仔細！比大哥還厲害！”

沈妙言心里松了口氣，露出甜甜的笑容：“是大哥自己厲害，囡囡就是瞎說的。”

然而，這一幕，恰好被路過演武場、準備出門訪友的沈翊看在眼里。

他站在月洞門下，看著興奮不已的大哥和笑得一臉天真無邪的妹妹，眸色深沉如夜。

大哥那處破綻，他身為習武之人，自然也隱約有所察覺，只是那是大哥多年習慣，且極其微小，他也不好貿然指出。沒想到，竟被從未習武的妹妹一眼看破，還用如此兒戲的方式“點撥”成功了？

這真的是巧合嗎？

沈翊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妙言腕間那抹鮮紅的蓮花胎記上，心中的疑云越來越重。

這個妹妹，自那次驚夢之后，似乎真的變得……不同凡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