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格救心》第1章：寒獄啟蒙

開篇詩

鐵窗燭暗夜森森，肘后備急叩玄門。

誰言本草無霹靂，砒霜淬火亦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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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冬，晉中大地凍云垂地，北風如刀。晉中監獄的高墻內，23歲的李振陽正蜷在醫務室角落，借著鐵窗透進的微光翻閱一部紙頁殘破的《傷寒論》。泛黃的書頁邊緣已被摩挲得起毛，字跡卻如刀刻般深入他的心底：“病人身大熱，反欲得衣者，熱在皮膚，寒在骨髓也...“

“897號！又在偷看醫書！“獄警的鞭梢猛地抽在藥柜上，玻璃瓶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你這也配學仲景？“

青年囚衣下的脊背挺得筆直，聲音卻平靜如水：“張仲景曾任長沙太守，亦未嘗因宦海沉浮而廢醫道。“

“嗬！還敢頂嘴！“鞭影將落未落，忽被一只枯柴般的手架住。

老獄醫黃岐伯佝僂著身子，不住地咳嗽：“長官息怒...新采的止血草急需人手搗藥，這小子手腳還算利索。“

待獄警罵咧咧地離去，黃岐伯才顫巍巍地從藥柜底層摸出半截蠟燭，小心點燃。昏黃的光暈在墻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將一老一少籠罩在藥香彌漫的方寸之地。

“方才你說'附子救逆’，究竟何解？“老人低聲問道。

李振陽蘸著藥汁在桌面上勾畫起來：“附子大辛大熱，如霹靂破陰霾。好比黃河冰封時節，非炸藥不能開凌。然用量稍差便成劇毒——“

他的話被突然撞開的鐵門打斷。兩個獄警抬著擔架沖進來，上面躺著一個面色慘白、嘔血不止的囚犯。

“李神醫顯身手的時候到了！“獄警冷笑著，“煤礦塌方，這小子被埋了半日。西醫說是胃穿孔沒救了，正好交給你！“

傷者面如金紙，冷汗已浸透棉襖。李振陽觸其腹硬如石板，脈象沉微似絕。

黃岐伯翻找藥柜連連跺腳：“只剩些黃芩黃連...連一錢附子都沒有！“

“有砒霜！“李振陽突然指向墻角鼠藥罐，“《本草綱目》載砒霜性大熱，善破沉寒痼冷——“

滿室嘩然中，青年已秤出砒霜0.3克，配以生姜30克同煎。藥湯灌下不過半刻，患者突然劇烈嘔吐，紫黑血塊濺濕草席。

“殺人啦！“囚犯們驚惶退避，獄警拔槍時卻見嘔血者睜開眼，虛弱地說：“餓...“

這一夜，李振陽守在傷者身旁，指尖在草席上勾畫著經絡走向。同監的老教授悄聲問：“你怎知砒霜能代附子？“

“《千金方》載'太乙神精丹'用砒霜治瘧，《外科正宗》以之治寒痰。其性烈于附子，正如重錘破冰。“青年的目光投向窗外紛飛的大雪，“醫道如棋，有時不得不行險著。“

老教授嘆道：“可惜了你這身本事。若是太平年月，該在杏林堂坐診了。“

“醫者無處不醫。“李振陽指向鐵窗外的枯柳，“你看那樹雖囚于方寸，枝椏仍向天而生。醫道亦然。“

此后數月，李振陽在白日勞作之余，夜晚便隨黃岐伯辨識草藥。老人雖只粗通文墨，卻熟知數百種草木藥性。

“這是地錦草，止血圣藥。“老人指著石縫間一叢暗紅小草，“三年饑荒時，全憑它救活多少崩漏的婦人。“

又指著墻頭一簇黃花：“此乃鼠曲草，止咳平喘勝過麻黃。只是要用醋炒過，去其燥性。“

最難得的是個雪夜，老人神秘地召他來至院角，扒開積雪露出幾株紫莖小草：“此物名'鬼箭羽’，能破瘀通經，治婦人癥瘕有奇效。但用量過三錢便要見紅，慎之慎之！“

李振陽將這些一一記在心上，有時竟能得紙筆錄下。某日他忽發奇想：“既然無附子，可否以他物代之？“

黃岐伯沉吟良久，從貼身衣袋取出個油布小包：“此乃我家傳《肘后備急方》，專載霹靂手段！你看葛洪治厥逆，附子用至一枚合今20克！只可惜...“老人苦笑，“如今連半錢也難求。“

青年卻目光炯炯：“砒霜既可用，那他物亦可試。譬如細辛之辛烈，干姜之溫通，或可暫代附子之功？“

于是師徒二人開始嘗試以現有藥材組方。某日一囚犯腹痛如絞，汗出如漿。李振陽以干姜30克配吳茱萸10克，竟止住劇痛。又一老者咳喘欲絕，他以細辛15克配五味子，豁然平喘。

然這些終究是權宜之計。直到那個改變一切的雨夜。

暴雨傾盆時，監獄長幼子突發驚厥。請來的西醫搖頭：“急性肺炎，抗生素已無效。“

孩子面色青紫，呼吸微弱。李振把脈后突然道：“可用麻黃！“

“胡鬧！“西醫厲聲呵斥，“心率已快，再用麻黃要出人命！“

李振陽卻已取來麻黃20克，配以石膏60克、杏仁15克。藥煎成灌下，不過一刻鐘，孩子突然大汗淋漓，喘促驟平。

監獄長驚疑不定：“你怎敢用如此虎狼之藥？“

“《傷寒論》麻杏石甘湯本治喘逆。石膏監制麻黃發汗，杏仁助其平喘。看似兇險，實如馴虎驅邪。“青年從容應答，“若只用麻黃不用石膏，才是真虎狼之藥。“

此事后，李振陽竟得些許自由。可翻閱醫務室舊書，甚至隨黃岐伯出診。某日為鄰村老嫗治水腫，西醫利尿劑無效，他以黃芪60克配陳皮，竟利出小便三升。老嫗泣謝：“先生真華佗再世！“

黃岐伯卻憂心忡忡：“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今日愈是顯山露水，他日愈是...“

話音未落，廣播突然嘶響：“897號立即轉移！太原重案復審！“

十年鐵窗，一朝離別。老人將油布包裹的《肘后備急方》塞進他行囊：“去吧。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你這塊好鋼，該去更大的洪爐里淬煉。“

1963年初，靈石縣火車站走下巴士勞改釋放人員。33歲的李振陽背囊中只余那卷《肘后備急方》和滿腹經方。

剛進家門便聞哭嚎，鄰家媳婦難產三日，接生婆端著血水盆搖頭：“胎橫腹中...準備后事吧...“

產婦氣若游絲，腹部仍高隆如丘。李振陽把脈時忽瞥見窗臺陶罐：“快取醪糟來！“

米酒混著針刺至陰穴，產婦突然宮縮劇痛。穩婆尖叫：“腳！腳先出來了！“

“莫慌！“李振陽銀針疾刺三陰交，掌心運力推轉胎位，“《針灸大成》云：'逆產灸足小趾尖如小麥炷三壯'——“

伴隨嬰兒啼哭，朝陽噴薄而出。接生婆癱坐在地：“老天...倒產逆生都能救活？“

里屋突然傳來咳嗽聲。李振陽沖入時，見陳氏面色緋紅，汗濕鬢發，卻裹著棉被瑟瑟發抖。

“娘這病怪得很...“秀蘭垂淚，“發熱半月，越吃退燒藥越冷。“

李振陽觸其脈浮大無力，舌苔黑潤不燥，突然取來銅盆倒入熱水：“大娘，泡泡腳。“

雙足入水片刻，陳氏突然大叫：“燙！像踩在火炭上！“

“此乃陰盛格陽，真寒假熱！面赤汗出是虛陽外越，實則五臟寒徹！“旋即揮毫處方：

附子15g，干姜20g，炙甘草30g，蔥白九莖

藥煎妥時，陳氏已昏沉譫語：“雪好大...河燈都凍住了...“

神奇的是，服完藥不到半時辰，老人周身微汗，沉沉睡去。醒時第一句話是：“餓得慌，想吃碗疙瘩湯。“

消息傳開，公社書記拍桌：“讓勞改犯看病？出了事誰負責？“

正當爭執時，民兵抬進狩獵墜崖的知青。傷者右腿開放性骨折，白骨茬刺破皮肉。

“破傷風必死！“衛生所西醫扭頭不忍看，“咱這兒連青霉素都沒有！“

李振陽卻搗爛野草敷創口：“此地生白頭翁、地錦草，正是《救荒本草》載的止血神藥！“又取蜂巢熬蠟封閉傷口，“蜂蠟抗菌勝于磺胺！“

深夜守傷時，他添入附子、黃芪煎湯：“《外科正宗》云：'潰疽久不收口，乃陽氣衰微'...“

月余后知青竟跛行下地，全縣轟動。公社最終點頭：“那就...試試中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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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詩

肘后青囊劫火存，砒霜淬玉始識真。

陰陽格拒探幽微，一點靈光破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