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數百階的攀登，每一步都踏著自己的血印。

當凌曦的膝蓋最后一次觸碰冰冷的石階，當她的額頭最后一次印下血色的叩拜之禮，她終于登上了這凡人眼中如同天塹的通天之路。她緩緩起身，身形搖晃，幾欲栽倒。身后，是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色印記，蜿蜒而下，記錄著她以凡人之軀對抗天地威壓的壯舉。

山門之前，一片死寂。

那兩名守山弟子早已面無人色，他們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浴血、氣息微弱，卻依舊站得筆直的少女，眼神中只剩下無邊的驚駭與畏懼。她硬生生扛住了鎮山大陣近千階的威壓，這已經超出了他們對“凡人”這個詞匯的理解。

就在這時，一陣香風襲來，數道身影御劍而至，落在山門之前。為首的是一名身穿白色云紋長裙的女子，她容貌絕美，氣質清冷，但那雙美麗的鳳眸中，卻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她正是青云宗外門備受追捧的天之驕女，林月瑤。她身后，還跟著幾名同樣氣息不凡的內門弟子，以及那個在仙緣鎮被凌曦羞辱過的李公子。

林月瑤的目光，冷冷地掃過石階上那道血痕，最終落在了凌曦那張被血污覆蓋的臉上，眉頭瞬間蹙起，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與輕蔑。“好一個狂徒。無視宗門規矩，強闖山門，還敢在此故作姿態，博取同情？”她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清脆而又刻薄，“守山弟子何在？為何不動用誅心幻陣，將此等蔑視宗門威嚴之徒，就地驅逐！”

那兩名守山弟子聞言，臉色一白，連忙躬身行禮：“林師姐，此人意志太過詭異，我等……”

“廢物！”林月瑤冷斥一聲，根本不聽他們解釋。她轉向身后一名負責鎮守山門幻陣的內門弟子，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王師兄，開啟威力最強的誅心幻境。我倒要看看，是她的骨頭硬，還是我青云宗的誅心陣硬！”

那名王姓弟子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猶豫：“林師姐，誅心幻境威力巨大，稍有不慎，便會讓人道心崩潰，淪為廢人。對一個凡人動用此陣，是否……”

“怎么？我的話，你聽不懂嗎？”林月瑤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那王姓弟子心中一凜，不敢再多言，只能硬著頭皮應下：“是，師姐。”

就在此時，又一道身影御劍趕到，正是云景。他看到山門前的景象，尤其是看到林月瑤那咄咄逼人的姿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林師妹，住手！她只是一個一心求道的凡人，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云師兄。”林月瑤看到云景，臉上的冰冷稍稍緩和，但語氣依舊強硬，“此女藐視宗規，行事乖張，若不加以懲戒，日后豈不是人人都能效仿？我這也是為了維護宗門威嚴。”

云景深知誅心幻境的可怕，那幻境能引動人心底最深處的執念與恐懼，即便是筑基期的修士，也未必能安然走出。他看向石階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一絲真切的擔憂。而周圍聞訊趕來的其他弟子和山腳下的試煉者們，則都抱著一副看好戲的心態。他們議論紛紛，都在等著看這個膽大包天的“狂徒”，如何在幻境中丑態百出，哭爹喊娘。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名王姓弟子走上前，催動了陣法。山門前的空間，再次出現了水波般的扭曲，一道無形的、散發著詭異氣息的門戶，緩緩在凌曦面前開啟。

“請吧。”林月瑤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

凌曦沒有看任何人。她只是平靜地抬起腳步，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踏入了那道足以讓金丹修士都為之色變的誅心幻境之中。

一步踏入，天地變換。

眼前的血色石階與肅殺山門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輝煌、仙氣繚繞的九重天闕。萬神跪伏于地，山呼海嘯般的朝拜聲震耳欲聾。高高的神座之上，她那位曾經最為敬重的師尊，正對著她露出贊許而欣慰的微笑，親手為她戴上象征著天界戰神榮耀的神冠。

這是她記憶中最輝煌的時刻。無上的榮光，無盡的權柄，足以讓任何心志不堅者沉淪其中，不可自拔。

凌曦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沒有沉醉，沒有留戀，甚至連一絲情緒的波動都沒有。

她只是抬起腳，向前，一步跨過。

“咔嚓。”

一聲輕響，如同鏡面破碎。眼前萬神朝拜的輝煌景象，瞬間化為無數碎片，消散于無形。

第一層幻境，破。

眼前的景象再次變換。金碧輝煌的天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陰冷酷烈的誅仙臺。血色的雷霆在天空中咆哮，冰冷的鎖鏈洞穿了她的神軀。她那位不久前還對她溫和微笑的師尊，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臉上是她畢生難忘的、絕對的冷漠與無情。

他的手，正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從她的身體里，剝離那塊曾被他譽為“天道之賜”的神骨。撕心裂肺的劇痛，被背叛的絕望，被拋棄的怨恨，如同實質的毒液，瘋狂地涌入她的神魂。

這是她記憶中最痛苦的時刻。足以讓任何生靈道心崩潰、墮入魔道的至深絕望。

凌曦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師尊”，看著他臉上那完美的、沒有一絲瑕疵的冷漠。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她沉默著，只是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握拳，一拳擊出。

這一拳，沒有帶動絲毫靈力，只是純粹的、凝聚了她此刻所有意志的力量。

“轟！”

眼前的誅仙臺，連同那個冷漠的師尊幻象，被她這一拳，直接打得粉碎。漫天血色雷霆，也隨之煙消云散。

第二層幻境，破。

山門之外，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視著那片扭曲的空間。在他們想來，那個少女此刻一定正在幻境中經歷著最恐怖的折磨，或癲狂，或哭嚎，或跪地求饒。林月瑤的臉上，更是已經浮現出了勝利者般的、快意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臉上。

只見那片扭曲的空間之中，那道渾身浴血的瘦削身影，再次出現。

她沒有癲狂，沒有哭嚎，甚至連一絲掙扎的跡象都沒有。她就那樣，閑庭信步般地，一步一步，從幻陣的另一端，緩緩地走了出來。

她的腳步，依舊沉穩。

她的眼神，依舊冰冷。

她的衣角，甚至都沒有一絲凌亂。

仿佛她剛剛走過的，不是足以讓金丹修士都道心崩潰的誅心幻境，而只是自家后院那條再尋常不過的林蔭小道。

碾壓。

以一種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姿態，完成了絕對的碾壓。

整個山門之前，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云景那雙溫潤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駭然之色。山腳下的眾人，更是如同看到了鬼魅一般，張大了嘴巴，說不出一句話。

林月瑤臉上那快意的笑容，徹底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因極致的嫉妒與不敢置信，而變得微微扭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