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我給媽發完電報了，你怎么樣？”

李天富從外面趕回來，拎著一小兜路旁買的香瓜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病床旁邊。

病房里，王春秀還睡著。

岳母抱著孩子在旁邊輕輕哄著。

李天富湊過頭，幫孩子掖了掖脖子底下的包被，又輕輕戳了戳小閨女的臉。出門前還在哇哇哭的小娃娃，這時候吃飽喝足了，竟然還知道沖人樂了。

王春秀醒來就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場景。

李天富見她醒了，把小閨女抱過來在她枕頭邊輕輕放下，小閨女轉頭又沖媽媽吐了吐舌頭，接著又笑了起來。

小閨女一笑，李天富心都要融化了。他閨女長得真好看，白白凈凈，粉粉嫩嫩的。

王春秀看看孩子，看看站在不遠處的自己的媽，又看了看李天富，還是有點懵。

她這是回到了自己生孩子的那天？

王春秀想確認一下：“媽，今天幾號？”

“四月十一啦，孩子是十號生的。”

果然，現在是一九九二年！

她重生了！

回到了生孩子的那天。

如果再早幾年，她根本不會跟李天富結婚，再早幾天，甚至她都不想再生這個孩子……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小閨女臨死之前問她：“媽媽，如果你重來這一輩子，會怎么選擇？”

她遲疑了一下，然后說：“應該不會選跟你爸爸結婚吧。”

小閨女有點傷心：“不跟爸爸結婚是不是就沒有我了……”

她哄著小閨女說：“瞎說，媽媽跟誰結婚，你都會投胎到媽媽的肚子里，做媽媽的女兒。”

小閨女說：“好啊，那下輩子我還要做媽媽的女兒，媽媽可不能失約哦！”

接著就咽了氣。

想到這里，王春秀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閨女死了之后，她自己一個人坐在冷清清的家里，恰巧這時候，李天富從外面回來，他頂著哭得像個大馬猴一樣的臉跟她說：“天貴跟我說，咱們孩子沒有了，以后鵬升給咱們養老。畢竟，咱們也貼補了他們二十幾年。”

“貼補？”王秀春惡狠狠盯著李天富，“你是說，咱們家二十幾年，都在貼補他們？”

李天富見到王春秀情緒激動起來，趕緊上前拉住了她手：“春秀，你別怪我偷偷往外拿錢，咱們孩子的身體，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就是一個無底洞啊！”

王春秀惡狠狠地盯著李天富，渾身冷冰冰的。

她苦笑著，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掉：“你知不知道，如果咱們錢如果充足，閨女可以接受更好的治療，她根本不會死！”

李天富把她的手攥的更緊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對不起孩子。孩子沒了，我也很傷心。咱們的孩子沒了，我這個做父親的，我也傷心啊！可是春秀啊，你想想，孩子就算治好了，也不能指望她給咱們養老啊！我也是沒辦法，我是個男人啊，我得為咱們倆以后考慮啊！咱們還有二三十年得活呢！”

王春秀的眼前一片片眩暈，李天貴喜歡賭博，她曾經從親戚那里聽到，李天貴一晚上打麻將能輸個上萬，還擔心他會不會在外面欠高利貸，叮囑李天富說說他，讓他走走正道。后來，李天貴給兒子鵬升買了一輛三十多萬的寶馬車，王春秀心想他應該是走了正道，攢下了一些錢，還打心眼里為他高興。

現在看來，原來是自己家進了賊，填補了別人家的虧空。

王春秀把手從李天富那里抽出來擦了擦眼淚，眼底一片譏諷：“你說得對，咱們活著的人得為自己考慮。”

想一想自己22歲嫁給李天富，24歲生孩子，和他過了快四十年，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看清過這個男人。

想當初，他在振城賺了錢，就把自己和孩子接了過來。那個年代，多少男人外出打工，見了世面賺了錢，就想著趕緊把家里的踹了找個年輕漂亮溫柔的。而李天富第一時間想的是趕緊讓自己和閨女過上好日子，誰不夸自己的眼光好呢？

可是到頭來，也是這個男人把自己給閨女的治病錢給偷偷挪走了。

是什么時候變了么？不，到底還是人性太復雜了。

“秀兒，你能想開就太好了。你也別太愧疚，咱們對閨女也算仁至義盡了，閨女這病，放在普通人家，或許早就不治了。”

李天富激動地把她摟在懷里，又安慰道：“以后就咱們老兩口相依為命了，咱們倆好好過。你放心，鵬升那孩子孝順，等咱們走不動路了，也不會讓咱們倆吃苦。”

“咱們這上半輩子都在為閨女在操心，下半輩子咱們就到處走走，出去旅游看看這大好河山。”

“正好咱們都退休了，都有養老金，我兜里還有挺多存款，夠咱倆下半輩子過得舒舒服服的。”

王春秀不耐煩地推開了他。她什么都沒聽到，只聽到了他兜里還有存款。

前幾年她說要帶閨女去德國看病，他說經濟大環境不好，家里的情況支撐不了閨女去那么遠看病……

老天爺怎么不天打五雷轟把他劈死！

王春秀攏了攏頭發，站起了身：“我出去買點菜。”

王春秀去外面買了瓶農藥，又買了苦瓜和豬蹄，燉了一鍋的苦瓜豬蹄黃豆湯。苦瓜的苦，剛好掩蓋住了農藥的異味。

她先盛了一碗給李天富：“苦瓜敗火，你這幾天辛苦了，多喝點。”

王春秀一碗接著一碗地給李天富稱湯，李天富是真的餓了。他咕咚咕咚地連灌了三碗湯。

喝到第三碗，李天富的眼圈突然紅了：“秀兒啊，春秀，你應該恨我的，你應該恨我……”

他把碗放下，低聲啜泣了起來：“是我不好，是我自私啊……是我……是我害死了咱們閨女……”

王春秀把臉別到一邊，不愿意聽他的話，眼淚卻止不住的也跟著往外流。

“我……我當初就不應該攔著你……可是……可是……我真的怕啊，怕咱們老無所依，怕……怕咱們一無所有……我……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聽著李天富的懺悔，王春秀心里翻騰倒海，她死死咬著嘴唇，最終吐出來一句話：“好，你有罪，也應該為咱們女兒償命。”

李天富聽著這話心里都是疑惑，但是不久，他就感受到了嘴唇發麻，接著肚子一陣又一陣的絞痛，疼得他直不起身。

“我……我肚子疼……”

看著王春秀一動不動，李天富心里明白了……他硬撐著抬起頭看著這個陪伴了他半生的女人，又看著遠處的全家福，努力伸手想拉住王春秀。

“密碼……閨女……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