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云貴妃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夾雜著一絲試探和不易覺察的心疼：“禾兒，你此話當真？告訴姑母，是不是辰王讓你受委屈了？”

委屈？

豈止是委屈！

是替人作嫁的哀，是剜心剔骨的痛，是忠仆死于眼前的無力，是家族覆滅骨肉慘死的絕望！

這些滔天的委屈，早已超出了言語能承載的極限。可這些話，云羲禾一個字都無法言說。

她重新鉆進云貴妃懷中，貪婪的汲取著那份溫暖，“姑母，禾兒這段時間經歷過許多事情，忽然就想明白了，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托付。”

她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掩去了眸底所有暗流，“禾兒想重新做回曾經那個明艷肆意的云二小姐。”

這番話，說得云淡風輕，卻字字沉重。

云貴妃久居深宮，最擅察言觀色。她清晰地看到云羲禾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那絕非簡單“想明白”三個字可以概括。

這背后，必定另有隱情。

可云羲禾不愿多言，她不好再追問。最終，只伸出手輕輕拍打她后背，柔聲道：“你想通了便好，咱云家的女兒，何須仰他人鼻息。”

云貴妃此話不無道理，當今朝堂動蕩不安，皇帝昏聵，一心沉迷煉丹追求長生不老，故而遲遲未立儲君。

多方勢力明爭暗斗，手握軍權的柱國公成為各大勢力爭相拉攏的對象。

及笄那年，萬俟彧、萬俟臻、萬俟瑾等一眾王爺沒少在她身上花心思，可偏偏只有萬俟宸入了她的眼。

直到后來她才明白，那是萬俟宸在欲情故縱。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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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國公府。

云羲禾剛下馬車，一名小廝前來傳話說國公爺請她去書房一趟。

她點點頭：“好，你先去回稟父親，待我回屋換件輕便衣裳就過去。”

小廝應聲離開。

主仆二人回到房間，梓蘭前去替云羲禾挑選衣服，墨蘭則走上前低聲匯報：“小姐猜的沒錯，您離開后三小姐果然去了蕭姨娘院里嚼舌根子，奴婢趁著間隙查探了三小姐屋子，果然發現了點東西。”

說到此處，墨蘭不禁紅了眼眶，雙拳緊握憤憤不平：“平日里小姐您對三小姐那么好，她怎么能做出這種天打雷劈的事！”

云羲禾知道她在替自己委屈，想起前世這丫頭為她受的苦，既心酸又溫暖。

她拿出繡帕，輕輕拭去墨蘭眼角淚花，“不值得為這種事哭，現在看清事實總好過一直蒙在鼓里。”話落，她話鋒一轉，“我讓你做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嗎？”

墨蘭吸了吸鼻子，重重點頭：“小姐放心，已全部安排妥當。”

“做得很好。”云羲禾唇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今晚我要好好照顧我這位三妹妹。”

適時，梓蘭選好一件湖藍色常服走來。

云羲禾換好衣裳，對著銅鏡整理儀容，鏡中少女眉眼恬靜，波瀾不驚。

“走吧，”她轉身，語氣淡然，“父親還在書房等我。”

書房。

云尚敬手持湖筆在羅紋宣上筆走龍蛇寫下四個大字——和氣致祥。

最后一筆落下，他緩緩擱筆，目光并未從那四個字上離開。

半晌，他抬起頭看向安靜立于書案前的女兒，聲音沉穩聽不出喜怒：“禾兒，來看看為父這副字寫的如何？”

云羲禾上前一步，視線落在那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上。

與其說讓她品鑒，倒不如說父親想借著這四個字對她敲打一番。

“和氣致祥”——這是云家一貫秉持的治家之道，也是父親時常掛在嘴邊的訓誡。

前世，她便是被這“和氣”二字牢牢縛住，對姨娘庶妹百般禮讓，最終換來鉆心蝕骨的背叛。

父親，云羲禾心中默念，這次女兒怕是做不到和氣致祥了。

她唇角微揚，聲音清脆：“父親墨寶能得陛下圣言夸贊，其這字自然是筆走龍蛇、入木三分。”

云尚敬淡然一笑，“你倒是越發會說話了。”他話鋒微轉，語氣平淡卻意有所指：“方才蕭姨娘來過，提及你今日出府卻未帶上念兒一同前往。她心中頗為失落，以為你與她生分了。”

云羲禾心下了然，面上卻不露分毫，行為舉止溫婉得體：“父親明鑒，三妹妹風寒未愈，女兒偶聞她咳嗽，一是擔憂妹妹病體吹不得風，二是擔心妹妹病氣不會小心過給貴人。女兒思慮再三，決定還是將妹妹留在家安心養病較為穩妥。”

她抬眼看向父親，神色坦然，“此事其中的利害與緣由，女兒事先已同三妹妹說明，她亦表示理解。女兒實在不知，蕭姨娘為何會在父親面前有這般說辭。”

云尚敬深邃目光在云羲禾臉上停留片刻，他浸淫官場多年，自然聽得懂她話中言外之意。

他指節輕輕叩書案，目光再次落回那幅“和氣致祥”之上，緩緩道：“為父知道了。”

云羲禾見父親不打算深究，幾不可察地輕嘆口氣。她知道此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能先在他心中埋下一顆種子，潛移默化生根發芽。

“父親，”云羲禾走到父親身邊，纖白手指輕輕虛點向宣紙上“和”“祥”二字：“女兒近日對這‘和氣致祥’四字體悟出一些新鮮見解，不知父親可愿聽上一二？”

云尚敬面露探究：“哦？說來聽聽？”

“女兒愚見，‘和’字乃家宅安寧、萬事興盛的根本，但卻需上下同心，內外一體，心口一致方能成“祥”。反之……”云羲禾話鋒一轉，“若有人陽奉陰違，心口不一，那這‘和’，不過是粉飾太平的虛影；若不能根除弊病，明辨是非，這‘祥’，恐怕也如空中樓閣，總有大廈傾覆之日。”

她語調平穩，仿佛只是在探討字義學問，可字字句句都像是若有所指。

云尚敬神色一頓，目光沉沉。

書房頓時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之中。

恰在此時，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管家方泉急急扣門：“老爺，府中遭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