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格外刺耳。
湛云朵清楚得很,司鴻儀在這附近必定另有舒適安全的落腳之處。雖然不知什么原因,但他對她的防備,從始至終,一絲一毫都沒有松懈過。她只想留在這暫時的避風港,哪怕簡陋,至少暫時安全。
司鴻儀臉上的最后一絲笑意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陰鷙。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篝火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將縮在火邊的湛云朵完全籠罩。
湛云朵看著自己纖弱的身影,在司鴻儀高大身軀投下的陰影里一點點被吞噬。他絲毫沒有收斂那迫人的氣勢,反而像一座無形的山岳,沉沉壓下。
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然后,毫無預兆地,猛地抬起了頭!
那雙曾盛滿驚恐、迷茫、甚至帶著討好笑意的杏眼,此刻清澈如水,卻又銳利如冰,毫無畏懼地、直直地迎上司鴻儀深邃而壓迫感十足的目光!所有之前的插科打諢、裝傻充愣瞬間褪去,只剩下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肅穆的認真。
“公子,”她的聲音不高,甚至因為虛弱而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清晰、沉穩,一字一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敲在寂靜的山洞里,也敲在司鴻儀的心上,“我理解你對我的猜忌。一個來歷不明、言行怪異的女子,換作是我,也會心存疑慮。你這幾日的試探、防備,甚至……捆綁、威脅,我明白其緣由,也不會因此怨恨于你。”
她頓了頓,眼神坦蕩而真誠:“我依然,真心實意地感激你。感激你從冰冷的瀑布急流中將我救起,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更感激你在我絕望崩潰、自戕求死之時,沒有放任不管,讓我得以茍活至今。這份救命之恩,只要我存在于此世間一日,便銘記一日!”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然而,下一秒,話鋒陡轉,如同出鞘的利刃,寒光四射:
“但是——”
這個“但是”被她咬得極重,瞬間劃破了山洞中那點因感激而生的微妙氣氛。
“我感激你,絕不意味著,你救了我,我便成了你的所有物!我的身體,我的意志,我的人生,依然只屬于我自己!”她的目光更加灼亮,帶著一種司鴻儀從未在任何女子眼中見過的、近乎倔強的獨立光芒,“我想去哪里,我要待在何處,我尚未思慮周全。但此刻,有一點我無比清楚——”
她微微揚起下巴,直視著司鴻儀驟然收縮的瞳孔,清晰而堅定地宣告:
“我,不想跟你走。”
“你……!”
司鴻儀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他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喉頭滾動,卻硬生生卡住,竟吐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她竟然如此平靜,如此清晰,如此……理直氣壯地宣稱她只屬于她自己?!這簡直是對他認知、對他權威、對他所處世界一切規則的徹底顛覆和挑戰!
荒謬絕倫!可偏偏……他竟然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辭來反駁這看似“大逆不道”卻又……邏輯自洽的宣言!
在他震驚失語、內心翻江倒海的瞬間,湛云朵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與決然:
“若蒼天有眼,他日江湖再相逢。公子若有用得著我之處,只要不違本心道義,我必傾盡全力,以報今日救命之恩。除此之外……”
她微微垂下眼簾,復又抬起,眼神清澈而疏離:
“我,無以為報。”
說完這鏗鏘有力的收尾,湛云朵表面維持著那份決然與疏離,內心的小人卻已經叉著腰,瘋狂給自己點了三百六十個贊!
搞定!完美謝幕!影后級發揮!
她拼命壓住想要瘋狂上揚的嘴角,忍笑忍得肚子都抽筋了。看吧看吧!管你是世子還是皇子,權勢滔天又怎樣?還不是被姐一番“獨立宣言”給震懵了!瞧瞧那副被雷劈焦了的傻樣,連話都噎回去了!哈哈哈!姐這演技,這氣場,絕了!
得意忘形之下,她那“戲精”雷達又滴滴作響。趁著司鴻儀還陷在“認知顛覆”的余震里,她眼珠子極其細微地、自以為隱蔽地骨碌轉了一圈,偷偷摸摸地掃描著昏暗的山洞角落、凹凸的石壁陰影……
唉……可惜了……
她心里的小人捶胸頓足。這破地方要是有個隱藏攝像頭該多好啊!就憑剛才那段聲情并茂、邏輯清晰、情緒飽滿、還自帶悲情的“獨立宣言”,這演技!這爆發力!這臺詞功底!橫掃各大電影節不在話下!奧斯卡小金人有點懸,拿個金雞百花那絕對是實至名歸!妥妥的!
然而,她那點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小得意和小動作,在司鴻儀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下,根本無所遁形!
就在她內心小人捧著“影后獎杯”自我陶醉的瞬間,一道陰影毫無預兆地籠罩下來!
司鴻儀倏然俯身逼近,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那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鐵鉗,精準而強勢地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仰起頭,直直撞進他深邃如淵、此刻卻盛滿玩味戲謔的眼眸里!
“無以為報?”他薄唇輕啟,慢悠悠地重復著這四個字,尾音拖長,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慵懶和審視。那目光如同有實質般,毫不客氣地、極具侵略性地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仿佛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下巴傳來的力道讓湛云朵疼得皺起了小臉,心里瘋狂吐槽:該死的!霸總經典橋段雖遲但到!捏下巴專業戶啊你!能不能換個新招?!
她帶著被冒犯的惱怒,狠狠瞪向司鴻儀那雙戲謔的眼睛,完全不明白這男人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說到報恩嘛……”司鴻儀的拇指指腹狀似無意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那觸感冰涼,卻帶著一種危險的曖昧,“什么‘江湖再見’、‘傾盡全力’……嘖嘖,聽起來,空泛得很,不怎么走心呢。”他微微歪頭,眼神銳利如刀,仿佛早已洞穿她心底那點虛張聲勢的小把戲。
湛云朵心頭警鈴瘋狂大作!完了完了!翻車了!影后夢碎!
司鴻儀欣賞著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慌亂,嘴角勾起一抹惡劣又迷人的弧度,身體壓得更低,溫熱的氣息幾乎拂過她的耳畔,用那低沉悅耳、卻如同惡魔低語般的聲音,清晰地、一字一頓地拋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提議:
“不如……以身相許……如何?”
“咕咚——”
湛云朵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在死寂的山洞里顯得格外響亮。
她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術業有專攻啊!演技這條金光大道,看來姐還是得回爐重造啊!什么金雞百花奧斯卡……都特么見鬼去吧!眼前這位爺,才是真·影帝!還是專治各種不服的那種!這特么也太難唬了!
“公——子——!”
就在湛云朵被那句“以身相許”震得靈魂出竅、大腦當機,完全不知該如何接招的絕境時刻,一個低沉而平穩的聲音,如同天籟福音,驟然在山洞口響起!
恩人啊!!!湛云朵內心爆發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吶喊!
司鴻儀捏著她下巴的手微微一頓,兩人幾乎是同時,帶著截然不同的情緒,猛地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承影如同標槍般立在洞口,身姿挺拔。然而,當他看清洞內情形時,饒是訓練有素,眼底也掠過一絲極淡的困惑。自家主子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周身散發著山雨欲來的低氣壓,而那個行為詭異的女子……此刻正用一種近乎“感恩戴德”、閃閃發亮的崇拜眼神死死盯著自己?這……又是什么新的瘋法?
承影只覺得頭皮發麻,只能硬著頭皮,希望主子能從他凝重的表情和突兀的打斷中,立刻意識到——有要事!十萬火急的要事!
“何事?”司鴻儀的聲音冰冷如鐵,帶著被打擾的不悅。他非但沒有松開鉗制湛云朵下巴的手,反而指節收緊了幾分,讓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徹底斷了趁機溜走的念頭。他甚至連頭都沒完全轉過去,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冷冷掃向承影。
承影接收到那冰冷的目光,心頭微凜。主子沒有示意他避開這女子……這意味著,接下來的話,無需避諱她?承影壓下驚疑,迅速進入狀態,聲音沉重,帶著山岳般的凝重:
“公子,隱一大人……出事了。”
這七個字,如同七道驚雷,狠狠劈在司鴻儀心上!
他捏著湛云朵下巴的手指驟然失力!仿佛被燙到一般猛地松開!
湛云朵只覺得下巴一松,那股迫人的壓力瞬間消失,她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而司鴻儀已經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從她身邊掠過,帶著凜冽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急迫,幾步便跨到了承影面前!
“你說什……”司鴻儀急切的質問剛出口——
“咻——!!!”
一道尖銳到撕裂空氣的厲嘯,毫無預兆地、帶著死亡的冰冷氣息,從洞外幽暗的密林中暴射而至!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
那支淬著幽藍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擦著司鴻儀的手臂精準無比地釘入了司鴻儀剛剛站立的位置——也就是湛云朵身前不足半步之遙的石地!
“篤!”
箭矢深深沒入堅硬的山石,尾羽因巨大的沖擊力而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低鳴!箭簇距離湛云朵的腳尖,僅僅只有幾寸!
死亡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整個山洞!
湛云朵的身體在極致的驚恐下本能地僵直了一瞬!但下一秒,求生的意志壓倒了恐懼!她猛地彎下腰,像只受驚的貍貓,閃電般縮向山洞最內側、被巨大巖石遮擋的絕對死角!
這具身體……太弱了!
背靠著冰冷堅硬的石壁,她急促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一股強烈的落差感涌上心頭。
原來的世界她,可是個精力充沛、熱愛挑戰的運動達人!瑜伽讓她身體柔韌,攀巖鍛煉出驚人的核心力量和膽識。她和閨蜜桃子,就是在一次戶外攀巖徒步中結識的生死之交——那次遭遇極端天氣,兩人被困在峭壁上的狹小巖洞里,靠著彼此的鼓勵和僅存的補給,硬是撐到了救援隊抵達。后來桃子出國深造,她也因工作繁忙疏于鍛煉,體能有所下滑,但再怎么樣,也絕對比現在這副風吹就倒、手無縛雞之力的古代少女身軀強上百倍!
洞口處,司鴻儀同樣緊貼著洞壁的死角,面色陰沉如水,眼神銳利如鷹隼般掃視著洞外幽暗的樹林。他不敢輕舉妄動,任何暴露都可能引來致命的弩箭。
承影則像一道融入陰影的幽靈,無聲無息地矮身,利用洞口的嶙峋怪石作為掩護,極其謹慎地向外探去。確認了某個方向后,他朝著黑暗中某個特定的位置,打出了一連串復雜而迅疾的手勢。
幾乎在他手勢落下的瞬間,山洞周圍原本看似空無一物的密林陰影里,數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如同被驚動的夜梟,悄無聲息地、迅疾無比地分散開來,眨眼間便徹底融入了更深、更廣袤的山林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方用的是弩!
司鴻儀的心沉了下去。弩箭的射程、精準度和破甲能力都遠超弓箭,而且發射時動靜極小,極難防范。這絕非尋常山匪或流寇能擁有的裝備!
隱一的遇險,打亂了司鴻儀原有的部署,也讓暗處的敵人嗅到了絕佳的機會——他們不得不提前發動,試圖在司鴻儀得到確切消息、做出應對之前,將他徹底抹殺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時間在死寂與洞外隱約傳來的金鐵交鳴聲中流逝,每一秒都無比漫長。司鴻儀緊貼洞口石壁,凝神細聽。山林深處,打斗聲、悶哼聲、利刃破空聲逐漸密集、清晰起來,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炸開一片混亂!
承影動手了!
時機稍縱即逝!司鴻儀不再有絲毫猶豫,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沖回山洞深處!他的目標明確——那個瑟縮在巖石死角,如同驚弓之鳥的身影!
湛云朵還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心悸中,背脊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石壁,試圖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突然,一道高大的陰影帶著凜冽的寒氣罩了下來!她甚至來不及驚呼,手腕便被一只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攥住!
“啊!你干什么?!”劇痛和驚嚇讓她失聲尖叫,本能地奮力掙扎,試圖甩開那令人窒息的鉗制!“放開我!我說了!我不跟你走!”她的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尖銳。
司鴻儀被她激烈的反抗弄得一個趔趄,心中那股因局勢緊繃而壓抑的怒火瞬間被點燃!他用力將她拽向自己,幾乎是低吼出來:“你瘋了嗎?!留在這里就是等死!”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焦灼和暴怒,完全無法理解這女人的腦回路!生死關頭,她到底在堅持什么?是真蠢,還是另有所圖?
“等死?”湛云朵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響,卻也被激起了更強烈的反抗意志。她昂起頭,眼中沒有絲毫退縮,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迎著他噴火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敬道:
“跟你在一起才會死得更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