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的歲月，從不是用日升月落來丈量的。

或許是昆侖山上的古松又添了千圈年輪，或許是東海之濱的礁石被浪濤啃噬得再矮三分，又或許，只是不周山下那片桃林，開了謝，謝了開，往復了不知多少個春秋。

林硯站在桃林旁的崖邊，看著不遠處兩道小小的身影在草地上追逐。那是道與啟，兩個孩子如今已長到三尺來高，眉眼間漸漸褪去了嬰兒的懵懂，多了幾分屬于洪荒生靈的靈動。道性子偏靜，跑了一會兒便停在女媧身邊，小手拉著她的衣角，仰著頭聽她講摶土造人的故事；啟卻像團火，繞著后土跑個不停，時不時彎腰撿起地上的石子，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后土掌心，奶聲奶氣地說：“母親，這個亮晶晶，給你。”

女媧正坐在一塊平整的青石上，指尖凝著淡淡的造化靈光，在道的衣襟上繡著一株初生的青蓮。聞言，她抬頭看向跑得起勁的啟，眼底漾起溫柔的笑意，伸手拂去他額角的汗珠：“啟兒慢些，莫要摔著。”

后土則將啟遞來的石子妥帖地收進袖中——那袖袋里，早已裝了不少孩子撿來的“寶貝”：奇形怪狀的貝殼、顏色鮮亮的羽毛、甚至還有半塊光滑的獸骨。她伸手揉了揉啟的頭頂，掌心的大地濁氣化作一縷暖流通遍孩子周身，聲音溫和如厚土：“啟兒有心了。”

林硯望著這一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自道與啟降生，已過了近千年。這千年里，他鮮少再像從前那般四處游歷，多數時候都守在這片由他開辟出的靜地，陪著兩位道侶，看著兩個孩子長大。

只是，這份平靜之下，那無形的因果之弦，卻在隨著道與啟的成長，一點點繃緊。

“硯哥，在想什么？”女媧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她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處的后土與啟，“是不是覺得，孩子們長得太快了？”

林硯收回目光，握住她的手。女媧的指尖帶著造化之力的溫潤，卻也隱隱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滯——那是承載因果的痕跡。“不是快，是這洪荒的‘氣’，纏得他們越來越緊了。”他輕聲道，“你看道兒，方才他指尖掠過那株野草，草葉竟瞬間抽出了新芽；啟兒跑過的地方，泥土都比別處更堅實三分。”

女媧微微頷首，眼底掠過一抹憂色：“他們承你我三人的氣運，又身具鴻蒙與混沌的本源，自出生起，便與這洪荒天地連在了一處。如今日漸長大，本源之力初顯，自然要承這天地間的因果。”

正說著，后土已帶著啟走了過來。啟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方才看到的蝴蝶，后土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去和道一起玩。待兩個孩子跑遠，她才看向林硯與女媧，眉頭微蹙：“方才啟兒路過西邊的山谷，那里原本有幾株瀕死的古木，竟在他走過之后，重新生了根須。”

林硯沉默片刻，抬頭望向洪荒的天際。遠處，似乎有龍鳳的虛影在云層中掠過，又似乎有祖巫的氣息在大地深處流轉；更遠處，昆侖山巔的紫氣、東海蓬萊的霞光、西岐之地的人煙氣……無數股力量交織在天地間，而這一切，都在無形中與道、啟二人產生著牽引。

“他們是‘道啟’，”林硯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凝重，“道生萬物，啟引乾坤。這名字，本就注定了他們要與洪荒的命運相連。”他看向女媧與后土，“我們能護他們一時，卻護不了一世。因果越重，日后要走的路，便越難。”

女媧伸出另一只手，與后土的手交疊在一處，三人的掌心相貼，鴻蒙紫氣、造化靈光與大地濁氣交融，化作一道柔和的光罩，輕輕籠罩住不遠處嬉鬧的道與啟。光罩落下的瞬間，兩個孩子似有所覺，同時回頭，朝著崖邊的三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難，便陪著他們一起走。”后土的聲音沉穩而堅定，掌心的大地之力緩緩流淌，“我掌大地，能承萬鈞之重；姐姐掌造化，能引生機之妙；硯哥你承鴻蒙混沌，能定乾坤之本。縱使因果如山，我們三人共擔，總能為他們撐起一片天。”

女媧亦點頭，指尖的造化靈光愈發溫潤：“洪荒不記年，可只要我們在，道與啟便有歸處。他們承的因果，亦是我們的因果；他們要走的路，我們陪他們一起踏平。”

林硯看著兩位道侶眼中的決然，心中的沉郁漸漸散去。他抬手，將兩人的手都握在掌心，目光望向那片桃林深處。

風吹過，桃花簌簌落下，落在道與啟的發間，也落在三人交握的手上。

洪荒的歲月依舊漫長，因果的絲線仍在蔓延，但這一刻，崖邊的三人，與不遠處的兩個孩子，卻在這無邊無際的天地間，凝成了一道最堅實的風景。道啟初現，前路或有風雨，但只要彼此相伴，便無懼這天地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