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血海的腥風卷著怨魂的泣嚎，拍在奈何橋頭那座新筑的石亭上時，林硯正指尖凝著一縷清光，將亭柱上蔓延的血煞之氣輕輕拂去。石亭是三日前他以混沌本源混著幽冥土所筑，亭匾上書“聽塵”二字，筆鋒里裹著三分鴻蒙清氣，竟讓周遭翻涌的陰邪之氣都斂了幾分狂躁。

“道友倒是好興致。”

低沉的聲音自亭外傳來時，帶著地藏王菩薩特有的悲憫，卻又摻了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林硯轉身時，正見地藏踏著蓮臺自黃泉路上行來，玄色僧袍下擺掃過叢生的彼岸花，花瓣上的血色竟未沾分毫。他身后跟著兩名沙彌，一個捧缽，一個持錫杖，皆是眉眼低垂，氣息卻穩(wěn)如磐石——竟是兩位早已證得羅漢果位的金身羅漢，此刻卻甘愿屈居侍者之位。

林硯抬手讓座，指尖清光化作石凳：“菩薩既知幽冥將變，何不讓這奈何橋頭，先有片能喘口氣的地方？”

地藏落坐時，蓮臺輕旋，將石凳上的陰寒之氣消弭于無形。他看向亭外緩緩流淌的忘川水，水面上漂浮的執(zhí)念殘魂正被一股若有若無的吸力牽引，朝著血海方向飄去，“道友可知，自三日前你以鴻蒙氣定住輪回樞紐，血海那邊已躁動了七次？”

“何止躁動。”林硯指尖輕叩亭柱，“羅睺殘魂在血海深處凝了座‘萬魔窟’，每日以百萬怨魂為祭，怕是想借幽冥陰煞重凝魔軀。只是他沒算到，后土娘娘化輪回時，早在血海與輪回的邊界布了‘十二品凈世青蓮’的蓮瓣碎片，他這祭祀，倒是幫娘娘凈化了不少積年怨煞。”

地藏聞言，手中念珠微頓。他掌心托出一片晶瑩的蓮瓣，正是林硯所言的青蓮碎片，此刻碎片上正泛著淡淡的金光，“道友既已察覺，為何不直接出手？羅睺殘魂若真凝出魔軀，幽冥必亂，屆時三界都要受牽連。”

“亂中才有新機。”林硯看向地藏，眸光里映著忘川水的粼粼波光，“菩薩鎮(zhèn)守幽冥萬年，難道沒發(fā)現，這輪回之中，少了點東西？”

地藏沉默。他執(zhí)掌輪回因果，怎會不知？輪回雖能洗去魂魄記憶，卻洗不去最深的執(zhí)念，這些執(zhí)念在幽冥積壓萬年，早已成了隱患。羅睺殘魂以怨魂為祭，看似是在助長魔焰，實則是在將這些積壓的執(zhí)念強行引出——只是這方式太過霸道，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道友是想借羅睺之手，清剿幽冥執(zhí)念？”地藏的聲音里帶了絲不確定。

“不全是。”林硯起身走到亭邊，望向血海深處那片翻涌的黑氣，“羅睺要凝魔軀，需借幽冥至陰至煞之氣；而我要做的，是在他凝軀的瞬間，以鴻蒙氣裹住那些被引出的執(zhí)念，送入輪回樞紐最深處——那里有后土娘娘留下的‘輪回道種’，執(zhí)念入道種，或能化作輪回的‘養(yǎng)分’，讓輪回更趨圓滿。”

地藏抬頭看向林硯，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訝異。他守幽冥萬年，從未想過執(zhí)念竟能化作輪回的養(yǎng)分。這想法太大膽，也太匪夷所思，可出自林硯之口，卻又讓他不得不信——這位自鴻蒙而來的道者，似乎總能從混沌中尋到破局的生機。

“只是……”地藏話鋒一轉，“羅睺殘魂狡詐，若他察覺道友意圖，中途變卦怎么辦？”

“他不會。”林硯指尖凝出一道鴻蒙氣，氣絲在空中化作一柄微縮的劍，“他恨鴻鈞，恨天道，更恨這三界秩序。只要有機會攪亂三界，他絕不會放過。更何況——”

話音未落，血海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震徹幽冥的 roar，黑氣如柱般沖天而起，隱約可見一尊巨大的魔影在黑氣中緩緩凝聚。忘川水劇烈翻涌，彼岸花大片大片地枯萎，連奈何橋頭的孟婆湯都泛起了黑色的泡沫。

“他等不及了。”林硯眼中精光一閃，手中微縮的劍瞬間化作丈許長的清光，“菩薩，該動手了。”

地藏站起身，手中錫杖頓地，“咚”的一聲悶響，幽冥大地竟穩(wěn)了穩(wěn)。他身后的兩位羅漢同時上前一步，金身佛光與幽冥陰煞撞在一起，激起漫天流光。

“貧僧會護住輪回樞紐。”地藏的聲音沉穩(wěn)如山，“道友盡管行事。”

林硯點頭，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清虹朝著血海飛去。清虹過處，翻涌的陰煞之氣自動分開，那些被黑氣裹挾的執(zhí)念殘魂，在觸及清虹邊緣的鴻蒙氣時，竟奇異地安靜下來，不再發(fā)出凄厲的哀嚎。

血海深處，羅睺的魔影已凝出大半，雖仍模糊，卻已能感受到那股毀天滅地的氣息。他似乎察覺到了林硯的到來，魔影猛地轉頭，一雙猩紅的眼瞳死死盯住清虹：“是你！林硯！”

“是我。”林硯停在魔影前方百丈處，手中清光劍嗡嗡作響，“羅睺，你凝魔軀需至陰至煞，我送你一份‘大禮’。”

說罷，他抬手一揮，之前在“聽塵亭”外收集的執(zhí)念殘魂被鴻蒙氣裹著，化作一道洪流朝著魔影飛去。羅睺先是一愣，隨即狂笑起來：“好！好！林硯，你竟幫我！待我重凝魔軀，便與你一同掀了這天道！”

他張開巨口，將執(zhí)念洪流盡數吞下，魔影的輪廓瞬間清晰了幾分，身上的黑氣也更顯凝實。

林硯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指尖暗掐法訣，藏在執(zhí)念洪流中的鴻蒙氣悄然散開，如蛛網般纏向魔影的四肢百骸——只要羅睺徹底凝實魔軀，這些鴻蒙氣便會瞬間收緊，將他與那些執(zhí)念一同鎖死，再由他引入輪回道種。

可就在此時，羅睺突然慘叫一聲，魔影竟開始劇烈扭曲。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金色的印記，印記上流淌著與地藏念珠同源的佛光。

“地藏！”羅睺怒吼，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你竟敢暗算我！”

遠處，地藏手持錫杖，眸光悲憫：“非是暗算，是渡你。”

林硯眉頭微蹙。他沒想到地藏會突然出手，這打亂了他的計劃。羅睺被佛光所傷，魔軀凝實的進程受阻，那些被吞下的執(zhí)念開始在他體內亂沖亂撞，竟有反噬之勢。

“糟了。”林硯心中一沉。執(zhí)念反噬，羅睺必會拼死一搏，屆時不僅執(zhí)念收不回，幽冥恐怕真要大亂。

他正欲出手穩(wěn)住局面，卻見羅睺突然狂笑起來，笑聲癲狂而凄厲：“好！好！你們都想算計我！那我便讓這幽冥，與我一同陪葬！”

說罷，他竟主動引爆了體內的執(zhí)念！

剎那間，無數道黑色的執(zhí)念光柱從羅睺體內爆發(fā)出來，朝著四面八方射去。幽冥大地裂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輪回樞紐都開始劇烈震動。

地藏臉色大變，急忙催動佛光去擋，卻只能護住輪回樞紐核心，其余地方的執(zhí)念光柱如入無人之境，所過之處，怨魂哀嚎，陰煞沸騰。

林硯眼神一凜，再顧不得原本的計劃。他周身鴻蒙氣暴漲，瞬間化作一個巨大的光罩，將大半幽冥籠罩在內。執(zhí)念光柱撞在光罩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光罩劇烈搖晃，卻始終未破。

“林硯！你擋不住的！”羅睺嘶吼著，身體在執(zhí)念的反噬下逐漸潰散，卻仍在拼命催動力量，“這是萬年的執(zhí)念！是三界的怨恨！你憑什么擋！”

林硯沒有說話，只是將鴻蒙氣催至極致。他能感覺到，光罩外的執(zhí)念正在瘋狂沖擊，光罩內的幽冥大地也在不斷顫抖。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一旦光罩破碎，這些執(zhí)念便會涌入三界，屆時便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時，突然感覺到一股溫和而磅礴的力量從腳下傳來。他低頭一看，只見幽冥大地之上，竟悄然綻放出無數朵金色的蓮花，蓮花順著執(zhí)念光柱蔓延的方向生長，所過之處，狂暴的執(zhí)念竟?jié)u漸平息下來。

“這是……”林硯愕然。

“是輪回道種的力量。”地藏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帶著一絲欣慰，“道友之前引執(zhí)念入樞紐，雖未按計劃行事，卻意外觸動了道種。后土娘娘的道，本就是‘承載’與‘包容’。”

林硯轉頭，只見地藏手中托著那片青蓮碎片，碎片上的金光正源源不斷地注入大地。隨著金光流淌，更多的金蓮綻放，那些失控的執(zhí)念光柱被金蓮纏繞，慢慢化作一道道柔和的光流，匯入輪回樞紐之中。

羅睺看著這一幕，眼中的瘋狂漸漸被絕望取代。他的身體在執(zhí)念反噬與金蓮凈化的雙重作用下，開始寸寸消散。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最終化作一縷黑煙，徹底消失在幽冥之中。

隨著羅睺殘魂消散，幽冥大地漸漸恢復平靜。金蓮緩緩收回大地，忘川水重新流淌，彼岸花也抽出了新的嫩芽。只是輪回樞紐處，多了一道淡淡的金光，那是輪回道種被激活后散發(fā)出的氣息，溫暖而厚重。

林硯落在地藏身邊，看著恢復安寧的幽冥，輕輕舒了口氣。

“多謝道友。”地藏雙手合十，向林硯行了一禮，“若非道友，幽冥今日必遭大劫。”

“菩薩客氣了。”林硯搖頭，“是后土娘娘的道種之力，也是幽冥自身的生機。”

他抬頭望向輪回樞紐，那里的金光中，似乎有無數細微的光點在流轉——那是被凈化的執(zhí)念，正在被道種慢慢吸收。或許用不了多久，這輪回，真的會變得更加圓滿。

“只是……”林硯話鋒一轉，看向血海深處，“羅睺雖滅，但血海之主冥河老祖自始至終未曾露面，這倒有些奇怪。”

地藏眸光微沉：“道友所言極是。冥河老祖與羅睺素有舊怨，按說羅睺在此興風作浪，他沒理由坐視不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凝重。

幽冥的風波看似平息，可隱藏在平靜之下的暗流，似乎才剛剛開始涌動。

（地藏篇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