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官道上，三輛馬車在塵土中疾馳。連蔓兒掀開車簾，望著遠處逐漸荒涼的景色，眉頭緊鎖。離開連家村已經五日，越往北，旱情就越嚴重——田地龜裂，草木枯黃，偶爾遇到的流民個個面黃肌瘦。

“照這個速度，明日午時就能到達重災區平谷郡。“沈諾查看地圖，臉色凝重，“黃巡撫的急報說，那里已經出現人吃人的慘劇。“

連蔓兒攥緊了手中的種子袋：“我們帶的糧食夠分發多久？“

“省著點用，夠五百人維持十天。“沈諾嘆氣，“但災民至少有上萬...“

“先救能救的。“連蔓兒堅定地說，“重點是建立示范田，讓百姓看到希望。“

她從包袱里取出一個精致的木匣——明月郡主留下的抗旱種子。經過連日研究，她已經找到將母親原始品種與自己培育的“月華稻“雜交的最佳比例。這種新型稻種根系更深，葉片更厚，理論上能在極端干旱條件下存活。

“睡會兒吧。“沈諾輕撫她眼下的青黑，“你三天沒合眼了。“

連蔓兒搖頭：“我得再檢查一遍種植方案。“她展開一卷竹簡，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不同土壤條件下的種植要點，“北方土質偏堿，需要額外添加...“

馬車突然一個急停，連蔓兒差點摔出去。沈諾一把扶住她，同時拔出佩劍：“有情況！“

外面傳來護衛的喝問聲和凌亂的腳步聲。沈諾掀開車簾，只見官道前方橫著幾棵新砍的樹干，十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手持棍棒，攔住了去路。

“把糧食交出來！“為首的漢子嘶吼，眼中閃著瘋狂的光，“不然誰都別想活！“

連蔓兒看清那些人凹陷的臉頰和干裂的嘴唇，心頭一顫。真正的流民不會有力氣砍樹攔路，這些人顯然已經餓到喪失理智。

“別傷人！“她急忙對沈諾說，“給他們一些干糧。“

沈諾皺眉：“我們的存糧也不多...“

“給他們。“連蔓兒堅持，“否則示范田還沒建起來，我們就先成了見死不救的惡人。“

沈諾猶豫片刻，終于點頭。他高聲對外面喊道：“各位鄉親，我們奉皇命北上救災，帶有糧種和技術。愿意的，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平谷郡，那里會開設粥棚！“

流民們面面相覷，半信半疑。連蔓兒親自下車，將幾袋干糧分給他們：“這些先拿著。到了平谷郡，我會教大家種抗旱作物，以后再不靠天吃飯！“

一個瘦得皮包骨的老者顫聲問：“娘子，真有能在旱地長的莊稼？“

“有。“連蔓兒從懷中取出一株青翠的稻苗——這是她在馬車中培育的樣品，“看，這是'明月稻'，在無水條件下已經活了七天。“

老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轉身對同伴們喊道：“這位娘子是活菩薩！咱們跟她走！“

攔路的樹干很快被移開。隊伍擴大了——十幾個流民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有人甚至主動幫忙推車。

回到車上，沈諾輕聲道：“你冒了險。萬一他們是太子黨的人...“

“饑餓面前，沒有黨派。“連蔓兒望向窗外蹣跚跟隨的流民，“再說，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推廣技術的力量。“

沈諾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變了。“

“嗯？“

“以前的連蔓兒，第一反應是保護自己和村民。現在...“他微笑，“你眼里裝著天下人。“

連蔓兒一怔，隨即莞爾：“是被某個總把'天下蒼生'掛在嘴邊的書呆子傳染了。“

兩人相視一笑，多日來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

次日正午，平谷郡的慘狀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城門處橫七豎八躺著奄奄一息的災民，空氣中彌漫著腐臭和絕望。郡守府前，黃巡撫早已等候多時。

“連姑娘！“他快步迎上，官服上滿是塵土，“你們可算到了！蝗蟲過境，寸草不留，百姓已經開始啃樹皮了！“

連蔓兒二話不說，指揮卸糧：“先設粥棚，穩住民心。然后帶我去看田地。“

黃巡撫一愣：“田地？全都干裂了，哪有...“

“有水井嗎？哪怕一口？“

“城北有一口古井，還沒干涸。“

“就那里。“連蔓兒拿起種子袋，“我要兩畝地，明天就能讓百姓看到希望。“

黃巡撫將信將疑，但還是按她說的安排了。當天下午，連蔓兒帶著沈諾和十幾個恢復些氣力的災民，在古井旁開墾出一塊試驗田。

“深挖溝，淺埋種。“她親自示范，“這種稻子根能扎到三丈深，能找到地下水。“

夜幕降臨時，兩畝田已經播完種。連蔓兒又教人在田邊種上一圈特殊的灌木——這是她從母親日記中學到的，能驅趕蝗蟲的植物。

“真的能活嗎？“一個老農跪在田邊，顫抖著撫摸干裂的土壤。

連蔓兒蹲下身，與他平視：“老伯，給我三天時間。如果不出苗，我把我自己的口糧全部分給大家。“

老農淚流滿面，重重磕了個頭。

回到臨時住處，連蔓兒累得幾乎站不穩。沈諾強行把她按在床上：“睡吧，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連蔓兒迷迷糊糊剛要睡著，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她掙扎著爬起來，只見窗外火光沖天！

“走水了！“有人大喊，“糧倉著火了！“

連蔓兒和沈諾同時沖出去。糧倉是他們的命根子，如果燒毀，別說救災，連他們自己都要餓肚子。

糧倉前已經圍滿了救火的百姓，但火勢太大，根本無法靠近。連蔓兒清點糧袋，發現少了三袋——最關鍵的三袋“明月稻“原種！

“有人縱火！“沈諾厲聲道，“調虎離山！“

兩人立刻奔向試驗田。果然，月光下，幾個黑影正在田中肆意踐踏！

“住手！“連蔓兒怒吼。

黑影見被發現，不但不逃，反而拔刀沖來！沈諾揮劍迎戰，同時大喊：“蔓兒退后！是血影衛！“

連蔓兒卻沖向試驗田，不顧刀光劍影，拼命護住那些剛播下的種子。一個黑衣人見狀，揮刀向她劈來！

沈諾飛身撲來，一劍刺穿那人胸膛，自己卻被另一人砍中后背。鮮血瞬間浸透衣衫，但他咬牙轉身，繼續戰斗。

“沈諾！“連蔓兒看到他受傷，心如刀絞。

“保護種子！“沈諾大喊，“那是希望！“

連蔓兒含淚抓起一把鋤頭，與試圖破壞田地的刺客搏斗。她雖不是武者，但常年勞作練就的力氣不容小覷，一鋤頭砸在一個刺客腳上，那人慘叫倒地。

混亂中，一個刺客向田里扔了火把！干燥的田壟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不！“連蔓兒絕望地撲向火場，卻被沈諾一把拉住。

“我去！“他將她推向趕來的護衛，“保護連姑娘！“

說完，他沖入火海，拼命踩滅火苗。連蔓兒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被濃煙吞沒，心如刀割。

“沈諾！回來！“她撕心裂肺地喊。

突然，火場中傳來一聲悶響——一根燃燒的橫梁砸了下來！沈諾的身影消失在烈焰中...

連蔓兒眼前一黑，幾乎昏厥。她掙脫護衛，不顧一切地沖向火場：“沈諾！“

熱浪撲面而來，灼痛了她的皮膚。濃煙嗆得她無法呼吸，但她仍踉蹌前行，呼喊著沈諾的名字。

“在這里...“微弱的回應從右側傳來。

連蔓兒循聲摸去，終于在一處未完全燃燒的田埂邊找到了沈諾。他滿臉焦黑，右腿被倒下的樹干壓住，已經昏迷不醒。

“堅持住...“連蔓兒拼命搬開樹干，拖著沈諾往外爬。

她的衣裙著了火，皮膚被灼燒起泡，但疼痛遠不及心中恐懼的萬分之一。恍惚中，她想起母親日記中的一段話：“火傷急救，蘆薈汁混艾草灰...“

終于，兩人爬出火場。護衛們一擁而上，將奄奄一息的沈諾和遍體鱗傷的連蔓兒抬回住處。

連蔓兒強忍傷痛，立刻按母親的方法配制藥膏。她顫抖著手，將藥敷在沈諾最嚴重的燒傷處。

“別死...“她淚如雨下，“求你...別丟下我...“

黎明時分，沈諾的高燒終于退了。連蔓兒精疲力竭地守在床邊，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歡呼聲。

她推窗望去，只見一群百姓圍在試驗田邊，手舞足蹈。拖著傷痛的身體，她走到田邊——奇跡般地，昨夜的大火只燒毀了邊緣部分，中央的田地完好無損。更令人驚喜的是，田里已經冒出點點新綠！

“出苗了！出苗了！“老農跪在田邊，老淚縱橫，“老天開眼啊！“

連蔓兒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一刻，所有的痛苦都值得了。

三日后，沈諾終于蘇醒。他睜開眼，看到連蔓兒趴在床邊熟睡，臉上還帶著燒傷的痕跡。他想抬手撫摸她的臉，卻發現自己全身纏滿繃帶，動彈不得。

“醒了？“連蔓兒察覺到動靜，立刻坐直身體，眼中滿是欣喜。

沈諾嘶啞地問：“種子...?“

“都好好的。“連蔓兒握住他的手，“試驗田已經出苗，百姓們自發保護，日夜輪流看守。“

沈諾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

“傻瓜！“連蔓兒突然淚如雨下，“你差點死了知不知道！誰讓你沖進火場的！“

“因為...“沈諾艱難地抬手，擦去她的淚水，“田里有你的夢想，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

連蔓兒再也忍不住，俯身輕輕抱住他：“不許再有下次。我們要一起活著，一起看這片土地重現生機。“

沈諾在她耳邊輕聲道：“一言為定。“

一個月后，平谷郡的景象煥然一新。連蔓兒的“明月稻“在極端干旱條件下長勢良好，示范田擴大到百畝，各地前來學技術的農民絡繹不絕。更令人驚喜的是，她在城郊發現了母親當年秘密種植的一片苗圃，里面有一種特殊的薄荷，能有效驅趕蝗蟲。

這天傍晚，連蔓兒和已經能走動的沈諾站在田埂上，看著金黃的稻浪隨風起伏。遠處，百姓們正在收割第一季作物，歡聲笑語回蕩在田野間。

“我們成功了。“沈諾輕聲道。

連蔓兒搖頭：“還早呢。北方七省，我們才救了一個郡。“

“但已經證明了可行性。“沈諾微笑，“黃巡撫說，皇上要嘉獎你。“

連蔓兒望向南方：“我不需要嘉獎。只希望父皇...只希望皇上龍體安康。“

沈諾沉默片刻，突然道：“三叔來信，說皇上病情加重了。“

連蔓兒心頭一緊：“有多嚴重？“

“御醫說...恐怕撐不過這個冬天。“

連蔓兒閉上眼，任由淚水滑落。她從未謀面的父親，那個默默守護她的皇帝，還沒來得及相認就要永別了嗎？

沈諾輕輕攬住她的肩膀：“要回京嗎？“

連蔓兒沉思良久，終于搖頭：“父皇最希望看到的，是我把抗旱技術推廣到更多地方。這才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沈諾點頭：“那我們就繼續北上。三叔已經調派更多沈家子弟前來協助，月影衛也會暗中保護。“

連蔓兒望向北方遼闊的土地，眼中滿是堅定：“走吧，還有很多人在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