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光燈管在頭頂發(fā)出高頻的嗡鳴，像一群無形的、淬了神經(jīng)毒素的金屬毒蜂，持續(xù)不斷地蟄刺、鉆磨著凱的太陽穴。每一次嗡鳴的峰值都讓他顱骨內(nèi)產(chǎn)生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共鳴震顫。便利店的冷氣開得過分充足，冰冷的空氣如同實質的流體，帶著一股臭氧混合廉價清潔劑的刺鼻氣味，沉重地沉降下來，舔舐著他的后頸和裸露的手腕皮膚。然而，這徹骨的寒意卻吹不散他額角不斷滲出、匯聚、滾落的粘膩汗珠。眼前，冰冷的金屬貨架如同兩堵無限向上延伸、散發(fā)著濃烈人工甜膩香氣（草莓香精、合成柑橘、化學薄荷）的高墻，粗暴地擠壓、切割著他的視野。貨架上，二十七種能量飲料的包裝在慘白刺目的燈光下爭奇斗艷，每一個都閃爍著極度飽和、近乎灼燒視網(wǎng)膜的熒光色塊——電漿藍、輻射綠、神經(jīng)毒素紫——每一個都做出著超越極限的承諾：“閃電思維！”（字體爆裂如閃電）、“永不疲倦！”（字體如鋼鐵澆筑）、“征服24小時！”（字體邊緣鋒利如刀）……那些尖叫著的色彩和撕裂視覺的夸張字體，仿佛化作了無數(shù)只帶著尖刺和吸盤的手，從包裝里伸出來，死死揪扯、撕拉著他已然繃緊到極限的神經(jīng)纖維。

選擇癱瘓。一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淤泥感，帶著下水道般的腥氣，從腳底無聲地漫涌上來，迅速淹沒、凍結了他的腳踝、小腿，冰冷地包裹住他的軀干。腕帶內(nèi)側的微型傳感器發(fā)出幾乎不可聞、卻直鉆腦髓的高頻嗡——，一行微小的、不斷輕微閃爍的綠色光字，如同鬼火般悄然浮現(xiàn)在他皮膚上方幾毫米的空氣中：【認知熵值：92%-決策效能嚴重受損】。92%。一個冰冷、精確、帶著金屬切割面的數(shù)字，無情地量化了他此刻深陷的、粘稠得無法呼吸的沼澤。他機械地伸出手，拿起一罐印著狂暴閃電紋路、罐體冰冷刺骨的“超新星”，指尖的觸感短暫地刺穿了麻木的凍層。剛觸及旁邊那瓶流淌著詭異液態(tài)藍寶石光芒、瓶身滑膩如某種深海生物的“深海矩陣”，一股強烈的、帶著膽汁苦澀的反胃感猛地沖上喉嚨。不行。哪一個？哪一個才是“正確”的？大腦的引擎在瘋狂空轉、摩擦過熱，每一個微弱的啟動念頭都被無數(shù)個“萬一”的荊棘纏繞、勒緊、窒息，發(fā)出思維火花熄滅的嘶嘶聲。

“快點啊，哥們兒！”后面排隊的人不耐煩地用硬質鞋跟急促地敲擊著廉價合成地板，發(fā)出嗒嗒嗒嗒的尖銳催促，像子彈打在凱緊繃的神經(jīng)上。凱猛地一顫，手一抖，那罐“超新星”脫手滑落，在指尖打了個驚險的旋兒才被他慌亂地塞回貨架，發(fā)出哐啷一聲輕響。他幾乎是閉著眼，胡亂抓起了離他最近的一瓶——包裝是令人作嘔的、仿佛會蠕動的熒光粉紅，上面印著一個咧嘴大笑到扭曲的卡通大腦，商標“快樂神經(jīng)元”的字體圓滑得油膩。他甚至沒看清功效說明。逃離，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刻、馬上逃離這片由選擇構成的、散發(fā)著甜膩毒氣的刑場。

他踉蹌著、腳步虛浮地沖到收銀臺，咚的一聲將那瓶可憎的粉色飲料拍在冰冷光滑、反射著慘白燈光的金屬臺面上。收銀員的眼神空洞，仿佛蒙著一層無形的灰翳，視線穿透顧客和商品，落在某個遙不可及的虛空里。然而，那雙手卻截然不同——它們動作精準、流暢、毫無冗余，掃描、錄入、收錢、找零、遞票，每一個動作都像最高級的工業(yè)機械臂般高效無誤，帶著一種冰冷的韻律感。日光燈慘白的光線下，只有掃碼槍單調(diào)的“嘀嘀”聲和紙幣摩擦的沙沙聲，在寂靜中刻畫出一種令人窒息的熟練。掃描槍的猩紅激光一閃而過，發(fā)出“嘀——！”一聲尖銳的電子脆響。“12信用點。”聲音平板、干燥，毫無起伏，如同合成語音。凱麻木地將手腕重重伸向支付終端，皮膚下的微芯片感應區(qū)泛起微弱、冰冷的藍光，伴隨著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嗡”。

就在他轉身、肌肉繃緊準備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空間時，便利店門口上方懸掛的巨大公共屏幕猛地切換了畫面！原本循環(huán)播放著虛擬偶像熱舞（色彩絢爛到失真）和最新神經(jīng)接口廣告（光滑的金屬和流動的數(shù)據(jù)流）的絢麗色彩瞬間褪色、崩解，被一種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不斷閃爍的猩紅底色取代。屏幕中央，一個冰冷、粗糲、由像素化黑色字體組成的巨大數(shù)字正在瘋狂跳動、斷崖式下跌：【全球行動力綜合指數(shù)（GAI）】。那數(shù)字像一顆瀕臨爆炸的心臟，“咚！咚！咚！”地瘋狂搏動著向下墜落：38.7… 38.5… 38.2…最終，伴隨著一聲穿透所有喧囂、象征終極災難的尖利電子蜂鳴長音——“嗶——————————！”，數(shù)字狠狠砸穿、粉碎了一條由粗大的、不斷明滅的黃色虛線標出的警戒線——37.9。一行巨大的、仿佛由鮮血熔鑄、邊緣滴落著猩紅粒子的警告文字在猩紅背景上轟然炸開：【全球行動力指數(shù)突破Ⅱ級警戒閾值！社會協(xié)作效率嚴重下降！請公民積極提升個體決策效能！】

那刺耳的、仿佛能鉆透顱骨的蜂鳴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合金針，狠狠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便利店里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寂靜被一種無形的恐慌取代。有人低低咒罵，聲音嘶啞顫抖；有人下意識地加快腳步，鞋底摩擦地面發(fā)出刺啦聲；更多的人只是像凱一樣，僵立著抬頭望著那觸目驚心的猩紅數(shù)字，臉上浮現(xiàn)出相似的、被龐大無力感攫取、如同溺水者般的茫然。這個數(shù)字，像一塊沉重的、散發(fā)著寒氣的鉛塊，壓在了剛剛逃離27種能量飲料折磨的凱的心口。世界病了，病得沉重而喧囂，而這病癥的核心，似乎就纏繞、寄生在他自己那無法做出簡單選擇的、熵值高達92%的、如同沸騰沼澤的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