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魈捏碎夜景肖手臂的脆響，像冰棱砸在青石板上，在寂靜的大殿里蕩開層層寒意。

她看著那抹白衣身影緩緩轉過身，墨色瞳孔里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只是捏碎了一根枯枝。

上一世她就是被夜天那雙看似溫和的眼睛騙了。

那時那個人也是這樣，在眾目睽睽下狠戾殘忍的折斷了挑釁她的人的手腕，卻轉過來對她笑得溫柔：“仙兒別怕，有我在?！?

她曾以為那是獨屬她的庇護，直到最后那個人親手殺死，她才看清那溫柔面具下的冰冷算計。

“還有誰？“夜魈抬手甩掉指尖沾染的血珠，聲音不高，卻像驚雷滾過廣場。

剩下的五位主脈者臉色煞白，握著兵器的手微微發顫。

夜景肖抱著斷骨哀嚎的聲音還在耳邊，夜星和夜不凡昏死的模樣就在眼前，他們突然明白，這位主脈少主根本不是在說大話。

“我等...臣服少主。”終于有人咬著牙單膝跪地，鐵甲撞在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有了第一個，剩下的人便如多米諾骨牌般接連跪下，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竟比剛才的打斗還要震耳。

夜魈環視一周，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他走到大殿中央，對著上首的夜闌微微躬身：“祖父，孫兒幸不辱命?！?

夜闌撫著胡須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復雜的光。

他原以為這孫兒只是天賦出眾，卻沒料到他手段竟狠戾至此。

但看著下方跪了一地的支脈天驕，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手段，或許才配得上夜家未來的族長之位。

都道慈不掌兵，不是沒有道理的。

“好，好??！”夜闌終是朗笑出聲，“魈兒既有如此能為，那代表夜家參加九州青年大比之事，便定了！“

殿內響起一片附和的贊嘆，明仙兒卻只覺得刺骨。

她看到夜魈轉身時，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她的方向，那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像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她立刻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澀意。

宴席設在神殿偏廳，水晶燈盞映得滿室流光。

夜魈被族老們圍著敬酒，他應對自如，偶爾抬眼望向明仙兒的位置，依舊是那副溫和模樣。

“女帝，老夫敬你一杯?！耙瓜娑酥票哌^來，渾濁的眼睛里帶著審視，“說起來，還要多謝姑娘肯來夜家，否則魈兒這孩子，怕是還得犟著性子呢?！?

明仙兒端起面前的果酒，指尖觸到微涼的瓷杯：“夜族老客氣了，我與夜魈少主有婚約在身，來此是應當的。“她特意加重了“婚約“二字，語氣疏離。

夜湘笑了笑，沒再多言，轉身回了主桌。

明仙兒正欲放下酒杯，手腕卻被人輕輕握住。

夜魈不知何時已走了過來，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怎么獨自喝悶酒？“

她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讓夜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我有些乏了?！懊飨蓛赫酒鹕?，“便先行告退。“

“我送你。“夜魈亦起身，語氣不容置喙。

兩人并肩走在回廊上，廊外是夜家特有的熒光藤，將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長。

“仙兒，你還在生我的氣？“夜魈忽然開口，聲音低沉，“白日在大殿，我并非有意在你面前動手，只是...“

“少主不必解釋?！懊飨蓛捍驍嗨?，“夜家之事，與我無關?！?

夜魈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她。

月光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里：“仙兒，我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

明仙兒抬眼望進他的眸子，那雙曾讓她沉溺的眼眸此刻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幽深。

她想起上一世，也是這樣的夜晚那個人在她耳邊低語，說要護她一生一世，轉瞬間卻將她的靈脈寸寸斬斷，當時那人也是用這樣的眸子望向她。

“或許，從未親近過。“她輕聲道，轉身欲走。

手腕再次被攥住，這次的力道比剛才重了許多。

夜魈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解：“仙兒，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他的指尖帶著灼熱的溫度，燙得她幾乎要甩開。

但她忍住了，只是緩緩轉過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少主覺得，我該如何？像那些族老一樣，為你喝彩？為你捏碎同族的手臂而歡欣？“

夜魈的瞳孔微微收縮：“你在不滿我對他們動手？“

“不敢?！懊飨蓛捍瓜卵酆?，“只是覺得，少主的手段，比傳聞中更厲害?！?

夜魈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夜色里顯得有些詭異：“若是不厲害些，如何能護得住你？“

這句話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刺進明仙兒的心臟。

“少主說笑了。“她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拉開距離，“我修為盡廢，哪值得少主如此費心。夜深了，告辭?！?

這次夜魈沒有再攔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他臉上的溫和一點點褪去，墨色瞳孔里翻涌著晦暗不明的光。

明仙兒回到客房，反手關上房門，后背抵著門板緩緩滑坐下去。

心臟還在劇烈跳動，剛才與夜魈對視的瞬間，她幾乎要控制不住眼底的苦澀。

她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太過明顯，夜魈那么敏銳的人，定然已經察覺到了異樣。

“必須更小心才行?！八哉Z，抬手撫上胸口。

那里藏著一枚小小的玉佩，是上一世她死前從夜魈身上扯下來的，玉佩背面刻著一個極小的“魈“字，此刻正貼著她的肌膚，冰涼刺骨。

這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唯一的警醒。

窗外忽然傳來極輕的響動，明仙兒立刻屏住呼吸，翻身躲到屏風后。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黑影閃了進來。

來人腳步極輕，顯然是個練家子。

明仙兒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短匕——那是她來夜家前特意準備的，雖然以她現在的修為，這匕首幾乎派不上用場，但至少能給她一絲安全感。

黑影在房間里轉了一圈，似乎在尋找什么。

當他走到梳妝臺前時，月光恰好照在他臉上。

是夜景肖！

他的右臂不自然地垂著，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戾氣。

他在梳妝臺上翻找著，最后拿起了一支明仙兒插在發間的玉簪。

“明仙兒...“他低聲咒罵著，“若不是你，少主怎會對我下如此狠手！“

他將玉簪狠狠摔在地上，玉簪應聲而斷。緊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打開瓶塞，將里面的粉末倒在了桌上的茶盞里。

明仙兒瞳孔驟縮。

那粉末呈淡綠色，散發著極淡的異香，她認得——那是“蝕骨散“，無色無味，混入茶水后能讓人靈力紊亂，若是修為盡廢之人誤食，更是會五臟六腑如同被蟲噬，痛苦不堪。

夜景肖做完這一切，又看了一眼房間，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明仙兒從屏風后走出來，看著地上的碎玉簪和那杯摻了藥的茶水，指尖微微顫抖。

她沒想到夜景肖竟如此大膽，敢在夜家府邸對她下手。

更讓她心驚的是，夜景肖的話——他認為夜魈是因為她才對他下狠手？

這是夜魈故意放出的信號，還是夜景肖自己的臆想？

她走到桌邊，看著那杯茶水，忽然想起白日里夜魈握住她手腕的溫度，想起他那句“如何能護得住你“。

心頭涌上一陣寒意。

無論這是不是夜魈的算計，她都不能再坐以待斃。

她抬手將那杯茶水倒掉，又仔細清理了痕跡。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夜魈居住的主院方向，那里燈火通明，隱約能看到人影晃動。

“夜魈，這一次，我們都放過彼此可好?！八p聲說道，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夜魈的聲音，溫和依舊，卻帶著一絲穿透力：“仙兒，睡了嗎？“

明仙兒渾身一僵，緩緩轉過身，看向窗外。

夜魈就站在窗外的月光下，白衣勝雪，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我見你白日里臉色不好，讓廚房燉了些安神湯。“他揚了揚手里的湯碗，笑容溫和，“可以進來嗎？“

明仙兒看著他手中的湯碗，又想起剛才夜景肖倒下的蝕骨散，只覺得一陣反胃。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臉上擠出一個疏離的笑容：“多謝少主好意，只是我已經睡下了，湯藥就不勞煩少主了?！?

夜魈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只是一碗湯而已，仙兒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并非拒人千里。“明仙兒走到窗邊，隔著窗欞與他對視，“只是我如今修為盡廢，不敢勞煩少主如此費心。“

夜魈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出些什么。

良久，他才笑了笑：“也好，那我把湯放在門口，你若是渴了，記得喝?！?

“多謝少主?！?

夜魈將湯碗放在窗臺下，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明仙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直到再也看不見，才緩緩打開窗戶，拿起那碗湯藥。

湯藥還冒著熱氣，散發著淡淡的藥香，聞起來確實是安神湯的味道。

但她不敢賭。

上一世的教訓太過慘痛，她已經輸不起了。

她端著湯碗走到院角，將湯藥倒進了花叢里。

看著褐色的藥汁滲入泥土，她才松了口氣。

轉身回房時，卻看到夜魈站在房門口，不知何時回來的。

他手里拿著那支被夜景肖摔碎的玉簪，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她。

“唉…仙兒你好好休息，我走了?！痹挳?，夜魈這次真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