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云，低低壓在青嵐市第三中學的教學樓上，空氣濕冷粘稠，像是浸透了污水的一塊抹布。放學鈴聲尖利地刺破了沉悶，卻撕不開走廊里凝固的惡意。

墨軒縮在走廊盡頭的儲物室門口，背脊緊貼著冰涼的金屬門框，企圖將自己融進陰影里。他才十五歲，身形單薄得像一片沒長開的竹葉，架在鼻梁上的黑色粗框眼鏡滑下了一點，鏡片后那雙總是盛著書本和古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驚惶和無措。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肩膀處，殘留著一個清晰的、帶著泥水的鞋印。

“喂，書呆子，比賽名額交出來。”一個更高大、穿著名牌球鞋的身影堵在他面前，是同班的趙磊。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嘻嘻笑著的跟班。“教授點名讓你參加古籍修復實踐賽？就憑你那兩本爛書？”趙磊的聲音不大，卻充滿羞辱性的力量，“我爸是文化局副局長，這機會給我才算物盡其用。懂？”

墨韻抿著發白的唇，懷里死死抱著一個用舊報紙仔細包裹的長條形硬物——那是他花了一個月早餐錢從舊書店淘來的、封面幾乎脫落的《云笈七鑒》殘卷，也是他參加這次對他來說無比重要的比賽唯一的指望。手指被攥得生疼。

“不…”他艱難地吐出一個字，聲音細如蚊蚋。

“什么？”趙磊夸張地掏掏耳朵，臉色陰沉下來。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看似軟弱卻又固執的“不識抬舉”。他猛地伸手去搶墨韻懷里的包裹，“敬酒不吃吃罰酒！”

拉扯瞬間爆發。墨軒拼盡全力護著懷中的書卷，像保護自己唯一的珍寶。他力氣太小，被趙磊一把推搡得撞在身后的儲物室鐵門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額角磕在門把手上，一陣劇痛伴隨著眩暈襲來。眼鏡飛了出去，碎裂的聲音異常清晰。包裹著的古籍也被甩了出去，脆弱泛黃的紙張掙脫了報紙的束縛，在空中無助地翻飛、散落。

“我的書！”墨軒不顧額角的刺痛，幾乎嘶吼出聲，掙扎著想撲過去。

“破爛玩意兒！”趙磊嗤笑一聲，看著散落的書頁，惡念更盛。他抬起腳，帶著報復的快意，狠狠踩向其中幾張散落在地、字跡模糊的古老紙頁。

“住手——！”墨軒目眥欲裂。

就在趙磊的球鞋即將碾上那幾頁脆弱的文明碎片時，異變陡生！

那幾頁被踩踏、揉皺的古籍殘頁上，幾個歪斜模糊的古篆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驟然亮起！不是溫和的光，而是極幽深、極詭異的暗紫色光芒。光芒迅速蔓延，像活物般順著趙磊的鞋底纏繞而上，順著他腿上的校服褲子向全身攀附！

“啊！什么東西！”趙磊驚駭地縮回腳，但那紫光如同附骨之疽。他身體猛地僵住，臉上血色褪盡，浮現出痛苦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他身后的兩個跟班也嚇傻了，下意識地后退。

緊接著，更駭人的一幕發生了。以被踩踏的殘頁為中心，一個復雜的、由暗淡紫光構成的微小陣法圖紋瞬間在地面成型，光芒流轉，透著一股荒蠻、冰冷、不屬于此世的氣息。

“噗嗤……咔吧……”

輕微的，卻令人頭皮發麻的碎裂聲，清晰地從趙磊體內傳出。他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雙眼圓瞪，喉嚨里發出一聲不成調的、被掐斷般的抽氣聲，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砸在地上。不再動彈。

整個走廊死寂一片。只有散落的古籍殘頁上，幽暗的紫光微微流轉。

“啊——！”墨軒身邊響起一個女生尖銳的、幾乎撕裂喉嚨的尖叫，打破了死寂。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席卷了墨韻全身。他額頭傷口流下的溫熱液體和刺骨寒意交織。他看著趙磊詭異倒下的身體，又看了看地上那些似乎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書頁碎片。一股強烈的、源自未知的驚悸攥緊了他的心臟。他想逃離這里，必須馬上逃離！

他連破碎的眼鏡都顧不上了，也來不及管散落的古籍，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就朝著遠離人群和那片不祥紫光的相反方向——走廊最深處的盡頭——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眼前的一切因為失去眼鏡而模糊成晃動的色塊，但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跑！遠離這一切！

走廊盡頭是一個廢棄的工具間，常年鎖著。冰冷的鐵門在望。墨韻幾乎是憑著本能撞了過去，他以為自己會被鐵門彈回來。

然而，就在他身體即將撞上厚重鐵門的瞬間——

眼前的鐵門并非實物！

那里不再是冰冷堅實的阻隔，而變成了一片詭譎、翻騰的……虛無！

光線在他眼前瘋狂扭曲、折疊、坍縮。熟悉的墻壁、指示牌、灰塵的痕跡、驚恐的人群和尖叫的聲浪……所有屬于現實世界的一切，都在一瞬間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徹底擦除、揉碎。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高速穿越一條由碎裂琉璃構成的狹長甬道，身體被拉扯、擠壓。耳畔是震耳欲聾的亂流呼嘯，又像是無數亡魂在嘶嚎。沒有時間的概念，只有無盡墜落和撕裂般的痛楚傳遍全身，額頭的傷口仿佛要炸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那無處不在的恐怖撕扯感和刺耳噪音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絕對的死寂。

以及，冰冷得刺骨的空氣。

墨軒重重地砸落在地，身體各個部位都在發出哀鳴，骨頭像是要散了架。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肺葉貪婪地試圖攫取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著刀片。濃重的土腥味、混合著某種從未聞過的奇異草木辛辣氣息，霸道地涌入鼻腔。

他勉強睜開腫脹酸澀的眼睛。失去眼鏡的世界依舊模糊，但眼前景象的輪廓，足以讓他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凍結。

這里，不是學校走廊。

頭頂，是黑得純粹、幾乎看不到任何星光，卻能感覺到某種巨大實體輪廓在緩慢流動的夜幕。那絕非地球的星空。

腳下，是堅硬、冰冷、覆蓋著薄薄一層不明暗紫色苔蘚的黑色巖石。巖石縫隙中，頑強地生長著一些形態怪異的低矮植物，它們的葉片泛著幽幽的磷光，像鬼火般點綴著這片荒原。

更遠處，巨大嶙峋的山峰如同巨獸的獠牙，沉默地刺向那詭異的夜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原始的、野性的、同時又蘊藏著某種毀滅性力量的氣息。一切都顯得那么廣袤、死寂、而又……危險。

“這……是什么地方？”墨韻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