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晴日正好,相府卻彌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緊張。
宋博淵一早便傳話,今日宮中設宴,要帶柳氏與宋姀同去。
宋姀望著窗外灑進的陽光,心頭暗嘆,她能不去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這深宅大院尚且步步驚心,那波譎云詭的皇宮,怕是更難應對。
宋博淵特意叮囑翠榀:“仔細為大小姐梳妝,務必體面些。”翠榀領了命,將宋姀的衣柜翻了個遍。
各式綾羅綢緞堆了一床,不是繡滿繁復花鳥,便是綴著珠翠流蘇。瞧著花里胡哨,讓看慣了山中素色的宋姀很是不適。
她在一堆華服里挑挑揀揀,最終選了件淡綠色的襦裙。
裙身只在袖口與裙擺處繡了幾枝疏朗的蘭草,料子是極清透的軟羅,穿在身上倒有幾分飄逸。
翠榀為她挽了個簡單的隨云髻,簪上一支碧玉簪,又取了盒淺色胭脂,細細往她臉頰上掃了些。
銅鏡里的少女漸漸清晰。
膚若凝脂,眉目如畫,淡綠色的裙衫襯得她膚色愈發瑩白。臉龐帶著自然的紅暈,像一枝剛從晨露里探出頭的芙蓉。清麗中透著幾分惹人憐愛的柔弱,真真應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可只有宋姀自己知道,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下,藏著怎樣一顆緊繃的心。
她穿著這身“體面”的衣裳,只覺得渾身別扭,仿佛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扯壞了裙擺上的針腳。
跟著宋博淵與柳氏上了馬車,一路晃晃悠悠進了宮。
宮宴設在御花園的水榭邊,臨水搭著涼棚,鋪著紅毯,早已坐了不少權貴。
宋姀跟著宋博淵在指定的位置坐下,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見一個身影風風火火地朝這邊走來。
來人身穿一身利落的墨色勁裝,腰間束著玉帶,長發高束成馬尾,走路帶風,全然沒有尋常閨閣女子的嬌柔,反倒透著一股爽朗英氣。
她幾步走到宋姀面前,笑著拍了拍她的肩:“姀兒,可算見著你了!前些日子聽說你病了,我去相府探望,你爹總說你不便見客。”
宋姀心頭微緊,面上卻連忙起身,含糊地笑了笑。
翠榀曾提過,將軍府的嫡女姜凌是原主的手帕之交,只是她對二人過往的相處模式一無所知,只能小心翼翼地應付著:“前些日子確實不大舒服,讓你擔心了。”
姜凌大大咧咧地在她身旁坐下,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嘖嘖道:“幾日不見,你倒是清減了些,不過這身衣裳瞧著倒比從前那些花架子順眼多了。”
我也覺得!
正說著,一個體態偏胖的公子哥搖搖晃晃地從二人面前走過。路過宋姀時,眼睛直勾勾地瞥了她一眼,先是面露驚訝,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轉身走了。
姜凌當即皺起眉,低聲啐了一口:“這趙岳真是臭不要臉!當初是他家哭著喊著要退婚,如今見了你又擺這副嘴臉,真當自己是塊香餑餑?”
宋姀這才了然,原來這便是與原主退婚的趙家公子。
方才那一眼掃過,見他五官還算周正,只是眉宇間帶著股揮之不去的倨傲,配上微胖的身材,實在算不得出眾。
隨著時間推移,赴宴的人越來越多,水榭里漸漸熱鬧起來。
宋姀正低頭聽姜凌說著京中趣事,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心臟猛地一顫,李懷瑾竟也來了。
他穿著一身月白錦袍,身姿挺拔,正與幾位官員談笑風生,側臉線條俊朗,偏偏那雙桃花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妖冶,瞧著格外惹眼。
宋姀下意識地低下頭,將臉埋在茶杯后,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姜凌察覺她不對勁,碰了碰她的胳膊:“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白?”
“沒事,”宋姀定了定神,聲音有些發虛,“許是方才吹了點風,有些不舒服,緩一會兒就好了。”
姜凌雖有些疑惑,卻也沒再多問。
很快,皇帝與皇后駕到,宴會正式開始。
絲竹聲起,歌舞漸興,宋姀卻如坐針氈,悄悄湊到柳氏耳邊,懵懂的樣子問:“娘,這里好多人我都不認識。”
柳氏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你常年在府中,少見外人也正常。從前定親時,許是與趙家公子見過幾面,其余的……多半是在畫冊上瞧過吧。”
宋姀心中暗喜,果然套出了話。
如此說來,見過原主真容的人本就不多,李懷瑾應當不知道,自己竟與這位相府千金長得如此相像。
她定了定神,忍不住又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悄悄落在李懷瑾身上。
他正端著酒杯,不知在與身旁的人說些什么,側臉在燈火映照下,竟有種驚心動魄的好看。
就在這時,李懷瑾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忽然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宋姀心頭一跳,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指尖卻微微發顫。
而對面的李懷瑾,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杯中的酒晃出了幾滴。
他死死盯著宋姀的方向,眼神里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方才那驚鴻一瞥,分明是自己師姐。
身旁的吏部侍郎之子見他失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著解釋:“侯爺,您瞧什么呢?那是相府的大小姐,宋姀。”
“宋姀?”李懷瑾猛地轉過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叫宋姀?”
那侍郎之子愣了一下,點頭道:“是啊,相府就這么一位嫡女。怎么了,侯爺認識?”
李懷瑾沒有回答,只是重新將目光投向水榭那頭的淡綠色身影,眸色沉沉,里面翻涌著震驚、疑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