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啞扭曲的重疊音在逼仄的地下室里盤旋回蕩,像是無數細砂紙在摩擦生銹的鐵器,帶著一種品嘗美食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每一個音節都像淬了冰的針尖,刺得人耳膜發麻,將這方寸空間里的空氣都攪得粘稠而冰冷。
那雙漆黑的、毫無瞳仁的非人眸子牢牢鎖定蘇夜,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觸手,一寸寸舔舐過他周身流轉的淡藍色靈力。
那目光里沒有情緒,卻帶著精準的評估——像屠夫打量案板上的牲畜,計算著其中蘊含的“味道”與“能量”。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熄滅了蘇夜因剛才那狂暴吞噬場面而產生的震驚。他后背的寒毛根根倒豎,毫不懷疑眼前這個被古老存在操控的女孩軀體,下一秒就會化作撲向自己的利刃。
吞噬了門外那些陰影后,這東西的氣息變得更加深不可測,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連帶著地下室的溫度都驟降幾分。它甚至帶上了一絲饜足后的慵懶,可那慵懶之下,是更令人心悸的、捕食者玩弄獵物的從容。
蘇夜全身肌肉緊繃到了極致,骨骼發出細微的咯吱聲,體內靈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在經脈中奔騰如江河。
他沒有后退,反而微微壓低重心,膝蓋彎曲成穩健的三角,手中雷光短劍橫舉,劍尖遙指“我”,擺出了毫無退路的針鋒相對之勢。
他比誰都清楚,面對這種存在,任何退縮和怯懦都只會成為加速死亡的催命符。
“不管你是什么東西,”蘇夜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守夜人世代相傳的決絕,“從她身體里滾出去。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嘗嘗‘玄心雷樞’徹底爆開的滋味!”
他劍尖微微震顫,短劍上流淌的淡紫色雷光驟然變得狂暴起來,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發出危險的噼啪炸響。
雷光甚至隱隱牽動了他自身的氣血,讓他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顯然這是一種玉石俱焚的兩敗俱傷打法。
“我”歪了歪頭,脖頸轉動時發出令人牙酸的骨節摩擦聲。漆黑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類似譏嘲的情緒,像在看一只揮舞爪子的幼貓。
它似乎完全沒把蘇夜的威脅放在眼里,反而向前緩緩踏出了一步。
咔嚓——腳下地面凝結的冰霜隨之蔓延,冰晶攀附過磚石縫隙,在地面畫出蛛網般的紋路,空氣中的水汽都被凍結成細小的冰碴。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死局時刻——
“我”的身體猛地一晃,像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推搡。臉上那貪婪詭異的笑容瞬間僵硬,繼而變得極度扭曲,仿佛面具下的臉正在被撕扯!
“......不!”一個極其微弱、卻充滿了痛苦和掙扎的聲音,艱難地從“我”自己的喉嚨里擠了出來。那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無比熟悉的頻率——是我的本音!
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混沌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劇烈波動,時而被徹底的漆黑覆蓋,時而竟短暫地褪去,露出我原本的、充滿了驚恐和痛苦的瞳孔。
雖然只是流星般一閃而逝,但確確實實存在。
是我!我的意識沒有完全被吞噬!我在掙扎!我在試圖從這具被侵占的軀殼里,奪回屬于自己的控制權!
“呃......啊......!”我的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嗬嗬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左手死死抓住自己握著金屬片的右手手腕,指甲甚至深深掐入了皮肉,滲出的鮮血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目。
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仿佛正在與一個無形的、寄生在體內的怪物進行著殊死的角力。
“滾......回......去!”我從牙縫里擠出嘶吼,額頭上青筋暴起如蚯蚓,汗水如同溪流般順著臉頰滾落,砸在布滿冰霜的地面上。
“螻蟻......安敢......!”沙啞的重疊音再次響起,充滿了被挑釁的暴戾和被打擾進餐的不悅,震得地下室的灰塵簌簌落下。
漆黑再次如潮水般涌來,試圖徹底吞噬那點微弱的清醒光芒。
蘇夜瞳孔驟然一縮!
機會!
他毫不猶豫,左手閃電般從腰間一抹,指尖夾住的卻不是攻擊性的雷符,而是一張材質奇特、呈現出溫潤白玉光澤的符箓。符箓上用朱砂繪制著復雜而古樸的安神固魂符文,邊緣還泛著淡淡的靈光。
“清心如水,濁穢自退!神魂定魄,敕!”蘇夜口中疾誦真言,將全身大半靈力瘋狂注入玉符之中。
玉符瞬間爆發出柔和卻堅韌的白色光芒,如同溫暖的月華鋪滿地下室,并不刺目,卻帶著一種安撫靈魂、滌蕩邪祟的純粹力量。
他不敢直接攻擊我的身體,只能選擇輔助。手腕一振,將這團凝練的安魂之光狠狠拍向我的額頭。
滋——!
如同燒紅的鐵塊遇到了冰水!安魂白光接觸到我額頭的瞬間,我周身繚繞的黑色寒氣劇烈沸騰起來,發出滋滋的痛苦嗤響,如同冰雪遇火般迅速消融。
那雙重瞳中的漆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池,劇烈翻騰,我的本我意識光芒似乎亮了一瞬,像風中殘燭終于遇到了一簇火星。
“吼!”沙啞的咆哮充滿了痛苦和憤怒。
操控我身體的“燭陰”似乎極其厭惡這種針對靈魂本源的安撫力量,它猛地抬起握著金屬片的右手,干枯的手指張開,似乎想將這團白光拍散。
就在它抬手、注意力被蘇夜和安魂符吸引的剎那——
異變再生!
那塊被它緊緊攥在手心的血月金屬殘片,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不是之前那種滲入骨髓的陰寒,而是真正的、如同烙鐵般的灼熱高溫。
“嗤!”一聲輕響,伴隨著皮肉燒焦的刺鼻氣味彌漫開來。
“啊——!”這一次,是“燭陰”的暴戾嘶吼和我的痛苦慘叫重疊在一起的慘嚎。
金屬片灼燒的劇痛似乎穿透了層層控制,直接作用于我的神經末梢,也干擾了“燭陰”對這只手臂的掌控。
更重要的是,那灼熱似乎觸動了金屬片深處某種未知的機制,其表面那個殘缺的血月符號猛地亮起,不再是詭異的暗紅,而是變成了灼目的金紅色,像一滴正在燃燒的血。
一股截然不同的、帶著灼熱凈化意味的微弱波動,猛地以金屬片為中心擴散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源自“內部”的襲擊和干擾,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眼中那一點清明的光芒驟然暴漲,如同星火燎原,趁著“燭陰”因灼痛和驚愕而出現的瞬間遲滯,發出了源自靈魂深處的、竭盡全力的咆哮:“這是......我的身體!滾開!!!”
轟!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我體內炸開。
周身的黑色寒氣如同退潮般驟然縮回胸口,在體內留下撕裂般的疼痛;右臂上灼亮的暗紅紋路瞬間黯淡下去,變回青紫的淤痕,像是從未亮起過。
那雙眼睛里的漆黑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片片剝落,徹底露出了我原本驚恐、疲憊卻無比清醒的瞳孔。
我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砸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悶響。
劇烈的咳嗽讓我蜷縮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剛剛從溺斃的邊緣被拉回人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喉嚨的灼痛。
汗水浸透了我的全身,發絲黏在蒼白的臉頰上,整個人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虛弱得連手指都無法抬起。
那塊變得滾燙的血月金屬片也從我無力松開的手中當啷一聲掉落在地,表面的金紅色光芒迅速褪去,恢復成暗沉冰冷的樣子,只是邊緣似乎多了一絲極細微的、仿佛被火焰灼燒過的焦痕。
地下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和冰冷寒意,如同幻覺般驟然消失,只留下空氣中彌漫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只剩下癱倒在地、虛弱不堪的我,以及依舊保持高度警惕、微微喘息的蘇夜。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驚悸和一絲茫然。剛才......發生了什么?那塊金屬片......怎么會突然反噬?
蘇夜緩緩放下短劍,但目光依舊警惕地盯著地上那塊似乎恢復“正常”的金屬片,又看了看虛弱不堪的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像是在判斷這場勝利是否真實。
就在這時——
咕嚕嚕......
一個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從墻角那個被“我”(燭陰)抓裂的鉛盒里傳了出來。
蘇夜和我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心臟不約而同地收緊。
只見鉛盒內部,一塊原本放置在金屬片旁邊、毫不起眼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灰白色鵝卵石,此刻正散發著微弱的、與之前安魂符相似的溫潤白光,并且......正在輕微地、有規律地......跳動著!
仿佛一顆微型的、沉睡的心臟,被某種力量......喚醒了?
那顆灰白色的“鵝卵石”,是蘇夜之前在一次任務中偶然獲得的未知物品,因其蘊含著極其微弱卻純凈的安魂能量,被他隨手放在鉛盒里,本意是想借助其特性溫養幾樣需要凈化的法器,后來也用來存放一些危險品,試圖靠它中和邪氣......它一直毫無異常,像塊普通的石頭。
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蘇夜剛剛動用大量靈力激發高階安魂符、而血月金屬片又莫名發燙之后......它突然產生了反應?而且,這跳動的頻率......這溫潤的白光......
蘇夜猛地抬頭,看向地上那塊再次變得冰冷的血月金屬殘片,又看向鉛盒里那顆跳動的小石頭,瞳孔驟然收縮。
一個荒謬卻令人心驚的念頭劃過腦海——這東西......難道......是在......呼應那塊邪門的金屬片?!
這怎么可能?!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一個至邪一個至凈,怎么會產生呼應?
地下室里的空氣再次凝固,比剛才的對峙更添了幾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