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武裝部的院子里，綠豆湯的酸氣混著汗味在七月的太陽下發酵。王小柱把扁擔往墻角一靠，軍綠色的帆布包在臺階上磕出悶響——包里裝著娘連夜烙的煎餅和雙納鞋底的布鞋，邊角還露出半截《新兵訓練手冊》，書頁卷得像根油條。

“下一個，趙帥！”

登記處的喊聲剛落，輛黑色轎車“吱呀”一聲停在院門口，輪胎碾過積水濺了王小柱一褲腿。他皺著眉抬頭，看見個穿著潮牌T恤的男生從車里鉆出來，頭發染成悶青色，行李箱是亮閃閃的銀色，滾輪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響。

“讓讓，讓讓。”男生——也就是趙帥，單手拖著行李箱往登記臺擠，另一只手還舉著手機打游戲

王小柱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凌晨四點就從山里動身，走了兩小時山路才搭上拖拉機，此刻額頭上的汗正順著下巴滴進帆布包。

“同志，排隊。”王小柱伸手去拉趙帥的胳膊，掌心的老繭刮得對方T恤起了毛球。

這話戳中了王小柱的爆點。他爹是村里的老獵戶，一輩子教他“認理不認人”，此刻熱血直往頭上沖。他沒說話，抓起墻角的扁擔，輕巧地往趙帥的行李箱拉桿上一勾——那是他挑柴時練出的巧勁，扁擔頭正好卡在拉桿縫隙里。

王小柱沒理他，只是把扁擔重新靠回墻角，帆布包往懷里緊了緊——里面的煎餅還熱乎著。

體檢室里，兩人的“梁子”結得更深了。

王小柱確實看錯了。山里的孩子沒見過這么復雜的圖，剛才那卡他確實沒認出來。但被趙帥這么一喊，他梗著脖子說：“我沒看錯，是你眼花。”

醫生被逗笑了：“行了，倆小子都合格。下一項，聽力。”

醫生在里屋敲音叉，讓兩人在外屋說聽到的次數。趙帥仗著耳朵尖，每次都搶先回答，還故意把次數說錯。輪到最后一次，醫生敲了3下，趙帥脫口而出：“5下！”

王小柱卻穩穩地說：“3下。”

醫生走出來，朝王小柱點了點頭：“不錯，山里來的孩子，耳朵就是靈。”又瞪了趙帥一眼，“你小子，故意搗亂是吧？”

趙帥氣得直磨牙，心里把王小柱罵了一百遍。

等所有項目查完，新兵們被集中到院子里聽分配結果。李部長拿著名單念：“……趙帥，南方軍區綜合訓練基地。王小柱，南方軍區綜合訓練基地。”

兩人同時愣住，然后異口同聲地喊：“我跟他？”

李部長把手里的帽子往桌上一拍：“咋？部隊是你們家開的？讓你去哪就去哪！下周一報到，遲到按逃兵處理！”

趙帥的臉像被潑了墨，王小柱也覺得頭皮發麻。他看著趙帥那只銀色的行李箱，突然覺得未來的軍營生活，恐怕比山里的野豬還難對付。

傍晚離開武裝部時，王小柱在門口又碰見了趙帥。對方正跟他爸吵架，聲音很大：“我不去了！跟個土包子待一個基地，丟死人了！”他爸的聲音壓得很低：“小兔崽子，我讓你去部隊是磨練性子，不是讓你當少爺……”

王小柱沒多看，挑著帆布包和扁擔往拖拉機站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扁擔頭的鐵環晃啊晃，映著天邊的晚霞，像個不懷好意的笑。他不知道，這根扁擔勾住的不僅是一個行李箱，還有他和趙帥往后注定糾纏不清的軍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