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教室安靜得能聽見筆尖劃過試卷的沙沙聲。

頭頂的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把每個人的臉都照得蒼白。

小夢盯著手機屏幕，眉心慢慢皺起。

屏幕上顯示著那兩條新收到的標語：

「韶華綻放，夢想啟航。」

「螢火微光，照亮一方。」

心想‘這家伙怎么也不說句話......’

于是，一個名正言順的邪惡想法誕生。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頓片刻，很快敲下一行字：

「重寫。現在。五樓老教室見。」發送對象是那個豬頭頭像。

歷史老師在講臺上踱步，眼鏡片反射著燈光。

小夢舉起手。

“老師，去趟廁所。”

老師點點頭，繼續踱步。

走廊空曠，腳步聲傳出老遠。

五樓的燈壞了，只有左右盡頭那間教室透出一點微弱的光，一間是畫室，另一間就是老教室了。

【老教室】

小智先到，把玩起這里承載以前記憶的老物件。

空教室的角落里，散落著幾件之前班級文藝演出遺留下來的道具，一頂破舊的禮帽、一把亮片紙做的劍。

小智隨手拿起禮帽把玩，像是隨手撿起他人丟棄的夢想一般，然后又嫌棄地丟下，說“道具而已”。

小夢推開門，灰塵在唯一亮著的燈管下飛舞。

小智靠在講臺邊上，深藍色校服袖口沾著斑駁的炭灰。

他抬頭看她，沒什么表情。

“這不行。”小夢把手機屏幕懟到他面前，“太假了，主任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要的不就是這種？”他的聲音很平，聽不出情緒。

“我要能過關的！像…像你之前說的‘人工的火焰’那種！”小夢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

小智沒接話。他彎腰撿起講臺上的半截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起來。

粉筆吱呀作響，留下四個詞：

青春-表演-觀眾-獨

最后一個字沒寫完，走廊突然傳來腳步聲。

還有說話聲——德育主任那特有的低沉嗓音正由遠及近。

小夢的臉唰的白了。

小智反應很快。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閃到教室后排。

那里堆著幾疊舊體操墊，剛好能藏住兩個人。

空間很窄。

她的肩膀緊挨著他的手臂，能聞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松節油味，還有自己頭發上殘留的洗發水香氣。

手電筒的光柱掃過門上的玻璃窗，一片刺眼的白亮。

她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覺地掐進手心。

他的手臂撐在她身后的墊子上，沒有碰到她，但隔開了堅硬的水泥墻。

黑暗中，心跳聲很大。分不清是誰的。

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主任的聲音清晰可聞：“這間燈怎么還開著？”

另一個老師回應：“可能值日生忘了關。”

“現在的學生，一點節約意識都沒有...哪個班負責的，回頭集體批評，取消這個月的文明班。”

小夢蹲著，腰疼得更厲害了，忍不住極輕地“嘶”了一聲。小智感覺到了，默默伸出手，用手掌撐住了她身后的墻，為她隔開冰冷堅硬的墻皮，形成一個極有限但帶有保護意味的空間。

小智的呼吸噴在小夢的額發上，兩人都不敢動彈，也不敢看對方，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窗外風吹樹葉的聲音、遠處的水滴聲、彼此無法平息的心跳。

小夢的手無意中按在地上，摸到了一截干掉的粉筆頭，她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仿佛能汲取一點力量。

腳步聲漸漸遠去。警報解除。

兩人從桌后站起來，都長長舒了一口氣，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小夢的臉還紅著，心跳依舊很快，但這次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剛才近距離的接觸和那種奇特的“共犯”體驗。

小智也可能有些不自然，他轉身去收拾桌上的稿紙，語氣恢復平靜但語速稍快：“繼續。趕緊定完。”

下課預備鈴猛地炸響，刺耳的鈴聲在空教室里回蕩。

“我該回去啦！”小夢壓低聲音

小智快速摸出手機，對著黑板拍了張照片。

兩人一前一后溜出教室。

在教室門口，他向右，她向左。

目光在空中短暫地撞了一下，又迅速分開。

月光從云層中透出，清冷的光輝會清晰地勾勒出兩人的輪廓。

不久，她匯入下樓的人潮中。

心臟還在胸腔里跳得厲害，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剛才被他拉住時的觸感。

周圍都是喧鬧的學生，沒人注意到她微微發紅的耳尖。

回到宿舍，洗漱完畢躺上床，她才敢再次點亮手機。

小豬發來一張圖片：黑板上最終定稿的那兩句標語——

「不問青春勝負手，但留奮身之姿。」

「光芒萬丈是結果，踉蹌跌倒才是青春。」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已發郵箱。觀眾收好。」

她盯著那句話看了很久，嘴角不自覺地彎了一下。

指尖輕點，將圖片保存。

遠處的男生宿舍樓里，小智合上速寫本。

最新一頁上，是用炭筆快速勾勒的草圖：堆疊的體操墊縫隙中，一雙微微睜大的眼睛。

窗外，兩棟宿舍樓的燈火漸次熄滅。

細雨又開始下了，悄無聲息地打在玻璃上。

小夢翻了個身，將手機貼在胸口。那句“觀眾收好”在腦海里反復回響。

她忽然覺得，這句標語的意味，遠比表面上來得深遠。

【第二天】

2024年10月22日早，周二，陰。

（聯考倒計時：43天；高考倒計時：227天）

清晨，雨停了。

走廊里濕漉漉的，反射著窗外的天光。

小夢抱著作業本往辦公室走，在轉角處差點撞上一個人。

是小智。

他單肩背著畫袋，看樣子正要出門寫生。

兩人同時頓住腳步。

小夢注意到他眼下的淡青色，不知道是不是熬夜了。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抱緊了懷里的本子。

“標語，”她先開口，聲音比預想中要干澀一些，“我交上去了。”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從她臉上掠過，又移向窗外。

一陣短暫的沉默。有學生從他們身邊跑過，帶起一陣風。

“主任那邊...”小夢猶豫著要不要問什么，卻被他打斷。

“隨便。”他說，語氣還是那樣平淡，“走了。”

他側身從她旁邊走過，畫袋輕輕擦過她的手臂。

松節油的味道淡淡地飄過來，又很快散去。

小夢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懷里的作業本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她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數學課上錯了一道簡單的題，英語聽力也漏聽了好幾個空。

同桌碰碰她的胳膊：“夢姐，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沒事，”她搖搖頭，“可能沒睡好。”

下課鈴響，她第一個沖出教室。

德育辦公室的門開著，主任正在批閱文件。

小夢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進來。”主任頭也沒抬，“什么事？”

“關于文藝匯演的標語...”小夢開口，聲音有些緊，“我交上來的那份...”

主任終于抬起頭，推了推眼鏡：“哦，那個啊。寫得不錯，比往年那些假大空的強點。就用這個吧。”

小夢愣在原地，準備好的說辭全都沒了用武之地。

“還有事？”主任問。

“沒、沒了。”她退出來，輕輕帶上門。

走廊的陽光很好，透過窗戶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小夢慢慢地走著，心里有種說不清的失落，又夾雜著一絲奇異的欣喜。

傍晚時分，她又在食堂遇見了他。

這次他一個人，端著餐盤找座位。

小夢看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著盤子走了過去。

“這兒有人嗎？”她問，指著他對面的位置。

小智抬頭，似乎有些意外，但還是搖了搖頭。

兩人沉默地吃飯。食堂嘈雜的人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主任通過了。”小夢突然說。

小智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哦。”

“他說比往年的好。”

“嗯。”

又是一陣沉默。小夢戳著碗里的米飯，突然問：“你那句...到底什么意思？”

小智放下筷子，看著她。食堂的燈光在他眼睛里映出細碎的光點。

“字面意思。”他說。

小夢還想問什么，但小胡端著盤子咋咋呼呼地過來了：“智哥！我就說找不著你，原來在這兒...”他看見小夢，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促狹的笑，“喲，會長大人也在啊？”

小夢立刻站起身：“我吃完了，你們慢用。”盤子里的飯還剩大半。

等她走遠了，小胡湊近小智：“什么情況？你倆真有事？”

小智沒回答，只是繼續吃飯。但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彎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晚自習結束后，小夢收到一條新消息。

來自小智：「標語貼出來了。在禮堂門口。」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收拾書包往禮堂走去。

紅色的橫幅已經掛了起來，白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光芒萬丈是結果，踉蹌跌倒才是青春。」

路燈下站著個人。深藍色校服，單肩包。

小夢停下腳步。他也看見了她。

夜色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隔著一段距離，他們靜靜站著，誰也沒有先開口。

橫幅在夜風中輕輕晃動，投下搖曳的影子。

最后是小智先動了。他朝她微微點頭，轉身走入夜色中。

小夢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又抬頭看了看那條橫幅。忽然覺得，這個夜晚似乎沒有那么冷了。

回到宿舍，她給那個小豬頭像發了條消息：「看到了。」

幾分鐘后，對方回復：「嗯。」

就這樣。沒有更多的話。但好像也不需要了。

她放下手機，開始寫作業。筆尖沙沙作響，窗外的月亮漸漸升高。

【第三天】

2024年10月23日早，周三，陰。

（聯考倒計時：42天；高考倒計時：226天）

是個晴天。

課間操時，陽光很好，很多學生都在禮堂門口駐足，看那條新掛出來的標語。

小胡和小智，遠遠看著一個有點怯懦的女生，站在標語下看了很久，然后悄悄拍了張照。

另一個端著一本數學基礎書籍的男生，在標語前駐足良久，然后推了推眼鏡，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類似被理解的光芒，然后默默走開。

小胡走近，看著標語，咂咂嘴對小智說：“這玩意兒……咋看著又對又不對的？不過比以前的強。”

小夢聽見幾個女生在討論：

“今年的標語還挺特別的。”

“是啊，比之前的好聽。”

“是誰寫的啊？”

小夢沒有加入討論。只是一味被問。

女生A和B偷偷問小夢：“夢姐，那標語……是不是美術班那個誰……幫你寫的？”小夢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笑笑說：“你覺得呢？”

她站在人群外圍，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美術樓的方向。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很快又壓下。

但陽光照在她臉上，暖洋洋的。

放學時，她在書包里發現一張紙條。

沒有署名，只有一行熟悉的字跡：

「觀眾不止一個。」

她把紙條折好，夾進英語書里。

她沒有注意到，紙條的右下角，用極淺的筆觸，畫著一朵極其微小的、正在低頭躲避風雨的桃花。

窗外，夕陽正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