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結界的光暈在身后徹底消散時，問摸了摸后頸——父親教的收耳術很管用，指尖劃過發線，只觸到光滑的皮膚，再沒有毛茸茸的觸感。尾巴緊貼著腰線，裹在粗布裙里，走動時幾乎不晃，像揣了團安靜的絨球。母親塞給她的錦囊里，除了靈珠和干肉，還有一小袋薄荷碎，那是她從小就愛聞的味道。

“去看看也好，”父親最后那句話還在耳邊，“但記住，別讓他們看見你的耳朵。”

她沿著林間小徑走了三日，終于在第四日清晨望見了炊煙。那是片比貓靈冊里的市集大上十倍的地方，泥土路被踩得結實，兩旁搭著木棚，布幡在風里招搖，上面畫著她不認識的符號。穿粗布衣的人們肩撞著肩，挑著擔子的商販吆喝著，聲音像滾過石子的溪流，熱鬧得讓她下意識繃緊了尾巴。

問站在市集入口的老槐樹下，悄悄松了松收耳的力道。貓耳在發絲里微微顫動，捕捉著混雜的聲響：鐵器碰撞聲、孩童的笑鬧聲、還有肉鋪里剁骨頭的悶響。一個穿藍布衫的婦人端著木盆走過，盆里的清水晃出她的影子——齊肩的黑發，洗得發白的布裙，和周圍的人族少女并無不同，只是眼睛比他們更亮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她攥緊了錦囊里的靈珠，那是族里通用的信物，不知道在這里能不能換些吃的。街角的糖畫攤前圍了群孩子，攤主用銅勺在青石板上勾出盤旋的龍，金色的糖漿遇冷變硬，引得孩子們驚呼。問看得發怔，尾巴在裙下不自覺地輕輕掃動，直到旁邊有人撞了她一下：“姑娘，買不買桂花糕？剛蒸好的！”

她猛地回神，慌忙按住后頸，生怕耳朵不聽話地冒出來。賣糕的老漢正掀開竹屜，白汽帶著甜香撲過來，她往后縮了縮，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緊：“……要、要一塊。”

離開集市時，問的布包里多了塊沒吃完的桂花糕。她試著默念父親教的“通語咒”，果然，方才還覺得晦澀的叫賣聲、閑聊聲，此刻都清晰得像族里的日常對話。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似乎都多了層能聽懂的意味。她放松下來，尾巴在裙下輕輕搖擺，像終于舒展了筋骨的貓。

森林邊緣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問正彎腰撿一顆圓潤的石子，指尖剛觸到石面，就聽見“嗤啦”一聲輕響——眼前的空氣像被撕開的錦緞，裂開一道細長的光縫，里面翻涌著暗沉的霧。沒等她后退，一個身影就從縫里跌了出來，踉蹌著撞在樹干上。

問下意識屏住呼吸，剛要收起的貓耳在發絲里繃緊。那是個少女，白發像揉碎的月光，垂在肩頭，頭頂卻豎著一對小巧的黑色尖角，泛著啞光。最惹眼的是她身后那條尾巴，細長的黑色，末端膨成三角形，正不安地掃著地面的落葉。按人族的年紀算，約莫十三四歲，穿著件不合身的黑色短衫，袖口空蕩蕩的，露出細瘦的手腕。

“惡魔……”問的指尖攥緊了布包，母親的警告在耳邊炸開。可眼前的少女正仰頭看那道閉合的光縫，臉上是茫然的興奮，像只誤闖了花園的幼獸。直到尾巴尖被碎石硌了下，她才轉頭，看見問時，眼睛倏地亮了，像發現了新奇的玩具。

問的腳步沒動。那雙眼睛是淺紫色的，干凈得沒有一點雜質，和母親描述的“兇戾”沾不上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松開了緊抿的唇：“呃，喂！你好？”

少女似乎沒料到會被搭話，愣了愣，尾巴尖猛地翹了起來：“誒？我出來了！”她撲閃著眼睛，朝問跑了兩步，黑色的尖角差點撞到樹枝，“你好呀！”聲音脆生生的，帶著點沒頭沒腦的傻氣，尾音還輕輕晃了晃，像她那條停不下來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