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有時助興,有時抒情。
李白舉杯消愁,我——李清照,酒醒人愁。
后世定有人笑我:女子如此貪杯,可謂失禮至極,滑天下之大稽也。
難道我是酒鬼嗎?
哈哈哈。
我李清照一介小女子,不過是:
“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
一個人獨守空閨,怎么能不心煩,怎么能做一個好夢。夜半枕涼,夢回翻覆,也不過擺弄擺弄燈花,無聊至極。
(燈花:蠟燭的燈芯燃燒后結成的小球,大概是因為較大的蠟燭,燈芯也比較大,所以才可以剪燈花。
李商隱有詩云:“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這做的也是同一件事)
你想呀,以我的性子,怎么可能受得了豪門大宅的生活?
不過借酒抒懷罷了。(我可不是什么酒鬼什么的,再胡說,我寫詩噴你哈)
這種生活對于我來說已經很壓抑了,再不喝點酒,作詩發幾句牢騷,我真得憋死在這深閨大院。
——
現在,我們細細琢磨琢磨李清照喝酒的事。
首先,她也并不是婚后惆悵才喝酒。少女時期她也喝,畢竟喝點小酒對文人雅客來說都是風流快意事。
所以在她少女時期的詩詞,都是寫: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這時候寫的還很優雅的詩意,活脫脫一個貴族小姐口吻,沒有太多的凄苦和煩惱。反而頗有些“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的意趣。
但是后來呢?
她寫“東籬把酒黃昏后”,是因為什么呢?
因為她心里凄苦啊,人還越發清減了。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就是原因。
銷魂銷魂,是靈魂上的孤寂不堪,想寄托些思念,可又發現沒有什么好寄托的。重陽佳節,無人陪伴,終日枯坐,渾渾噩噩。
常有人說,李清照寫一堆閨怨詞是在思念趙明誠,是在傷春萬物。我并不這樣覺得,至少后期不是這樣的。
后期她跟別人寫的閨怨有明顯不同,至少情感明顯更復雜。因為經歷更復雜,所以多種情感是揉雜在一起的。男子寫的閨怨詩終究只是對女子形象的猜想。
我們一起來看看旁人寫的閨怨:
最著名的要數王昌齡筆下“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宋代大家歐陽修怎么寫呢?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寫的凄凄切切的,哀婉柔轉的,有劉皂詩云:
“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
他們的詩是有明顯情感基調的。惜春、思念、情愁,大抵離不開這三樣。
和李清照年輕時一樣,但不得不說的是,李清照的閨怨到后面有了質的變化。
未經世事時寫:
“花自飄零水自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髻子傷春慵更梳。晚風庭院落梅初。淡云來往月疏疏。”
(這多美啊,閣中美人,慵懶倦怠,睡眼惺忪,隨手挽了個發髻。除此之外,
庭中是晚風、庭院、落梅、淡云來往,天上是疏朗的月色。)
這才是閨中婦人的典型形象,未經世事又惆悵哀怨。
為什么別的詩人很難表達出李清照后期那樣的情感呢?
因為她代表著一個高貴而又弱小的階級,她是權貴的一方;但面對軍馬嘈嘈、刀尖血手,她又是脆弱的一方。
她經歷了浮華到泡影,生離到死別。她是那樣的有詩情,詩意無窮。
世道不幸詩家幸,人生不美句子美。
她在經歷了親人離散、丈夫分居,目睹了丈夫先喪、國家兵禍之后,《鳳凰臺上憶吹簫》這首詩中有一句可明她心路變化: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這次她的愁苦,不來自病痛纏身,不來自酒后情傷,不來自傷春悲秋。
這是無解的難題,這是對命運這個話題的恒久思考。李清照真的不明白,為何世事的變化竟到了如此地步?
這時候她已經悲的不是一段新愁了。
命運對于這個飽經風霜的婦孺,這個曾經風華絕代的才女,給予的最后難題竟然是——
讓你清醒的意識到——施加你身的,是避無可避的宿命。這宿命兇狠的把你逼到角落,逼得你接受現實。讓你不得不面對。
身為女子,只得束手就擒。
這不是李清照的無奈,這是一個時代下一群人的無奈。
酒醒人斷腸,惟愿愁人不醒。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