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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到塬上

清明前的雨總帶著股潮乎乎的暖。徐哲蹲在果園里給蘋果樹施肥,鐵鍬插進松軟的土里,帶出股混著草香的濕氣。枝頭的蘋果花剛打了骨朵,青綠色的花苞裹著層絨毛,像剛出生的雛鳥,怯生生地躲在葉芽后面。

“歇會兒吧,”方樂提著竹籃從塬上下來,籃里的薺菜綠得發亮,“我媽蒸了槐花糕,給你帶了兩塊。”她把籃子往田埂上一放,蹲下來幫他把撒歪的化肥攏到樹根下,手指在濕土里蹭了蹭,沾著點褐色的泥,倒比車間里戴手套檢驗零件時更鮮活。

徐哲直起身,后腰的舊傷在潮乎乎的空氣里隱隱發疼,可看著方樂額前的碎發沾著雨珠,像落了層星星,這點疼倒不算啥了。“剛開春就挖薺菜?”他拿起塊槐花糕,米白色的糕體上嵌著碎槐花,甜香混著麥香往鼻子里鉆。

“我媽說‘春吃芽,夏吃瓜’,這會兒的薺菜最嫩。”方樂咬了口糕,嘴角沾著點槐花碎,“下午去我家包餃子?薺菜雞蛋餡的,你上次說愛吃。”

徐哲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春風吹得晃了晃的蘋果花。“得先跟我媽說聲,”他撓了撓頭,藍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邊,是方樂前陣子幫他縫的,針腳密得像蜜蜂窩,“她昨天還說,讓你有空去家里吃油潑面。”

“去!”方樂眼睛亮了亮,“我還沒嘗過嬸的手藝呢,聽說比食堂的油潑面香十倍。”她往塬下指了指,“你看,那片油菜花都開了,黃燦燦的,像鋪了塊大布。”

徐哲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塬下的梯田里果然一片金黃,油菜花在雨霧里搖搖晃晃,把遠處的渭河都染成了黃的。他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自己還在臨潼李家的廚房里熬玉米糝,鍋里的糊味混著李靜的抱怨,像團化不開的臟水。而現在,雨是香的,風是暖的,連方樂指尖的泥,都帶著股清清爽爽的氣。

“對了,”方樂突然想起啥,從兜里掏出個紅布包,“我媽給你的,說清明戴這個避邪。”打開一看,是個用彩線編的香囊,里面裝著艾葉和薄荷,聞著涼絲絲的。“她熬了半宿才編好,說比你那個桃木片靈。”

徐哲把香囊揣進懷里,貼著心口的地方,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替我謝謝阿姨。”他拿起鐵鍬,往樹根下又埋了把化肥,“等蘋果熟了,咱摘最大的給她送過去。”

“那是自然。”方樂幫他扶著樹干,“我媽說了,這幾棵樹是你爸年輕時栽的,結的蘋果最甜,比塬上其他地方的都甜。”

雨漸漸停了,云縫里漏下點陽光,照在蘋果花苞上,亮得像撒了層金粉。遠處傳來飛機的轟鳴聲,一架銀灰色的運輸機正從塬上飛過,翅膀劃破云層,把影子投在油菜花田里,像條游動的魚。

“我爸說,那是新出廠的運-20,能裝下整輛坦克。”方樂望著飛機,眼睛里閃著光,“他年輕時修的飛機,只能裝幾個人,現在不一樣了,咱閻良的飛機,能飛到全世界去。”

徐哲想起自己車間里的模型,那些按比例縮小的零件,每一道紋路都刻得一絲不茍。“就像這蘋果樹,”他拍了拍樹干,“老根上發新芽,才能結出好果子。”

兩人蹲在田埂上吃槐花糕,甜香混著泥土的腥氣,把春天的味道都揉進了嘴里。方樂的頭發被風吹到臉上,沾著片剛落的蘋果花瓣,粉白的一小點,像貼在臉頰上的胭脂。徐哲想幫她摘下來,手伸到半空又縮了回去,怕唐突了這春景,也怕驚了自己這顆怦怦跳的心。

“下個月廠里組織春游,去華山。”方樂突然說,手指絞著衣角,“王建說...說讓咱一塊去。”

徐哲的嘴里還含著槐花糕,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臉頰燙得像被太陽曬過的石頭。“好啊,”他含糊地應著,眼睛盯著腳邊的薺菜,“我還沒去過華山呢。”

“我也沒去過,”方樂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我媽說華山險,讓我找個膽大的陪著。”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王建說你膽大,小時候敢爬塬上的老柿樹。”

徐哲想起那棵老柿樹,枝椏歪歪扭扭的,最高處的柿子紅得像燈籠,他和王建比賽爬樹,結果摔在厚厚的落葉里,啃了滿嘴泥。那時候的疼是甜的,現在想起,更甜了。

“到時候我護著你。”他說得挺硬氣,耳根卻紅了,“保證不讓你摔著。”

方樂“噗嗤”笑了,蘋果花瓣從臉上掉下來,落在她的藍布褲上。“誰用你護著?我在車間檢驗零件,比走華山險路還仔細呢。”她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走,回家包餃子去,我媽該等急了。”

徐哲跟在她身后往塬下走,腳步聲踩在松軟的泥土上,“噗嗤噗嗤”的,像在跟春天打招呼。蘋果花的骨朵在風里輕輕晃,好像下一秒就要綻開,把整個果園都染成粉白色。他看著方樂的背影,藍布衫的衣角在風里飄,像只展翅的鳥,突然覺得,這春天不光落在了塬上,落在了蘋果花上,還落在了他心里,暖暖地開了花。

路過村口的老槐樹時,看見幾個老太太坐在石碾子上曬太陽,手里捏著針線,正納鞋底。看見徐哲和方樂,都笑著打招呼。

“哲娃,跟丫頭處得咋樣了?”王奶奶瞇著眼睛笑,“我看這陣子你倆總在一塊兒,是不是該請我們吃喜糖了?”

徐哲的臉“騰”地紅了,剛想解釋,方樂卻大大方方地說:“王奶奶,等摘了蘋果,就請您吃喜糖。”她的聲音脆生生的,像蘋果花落地的輕響。

老太太們都笑了,說:“好啊,我們可等著呢!”

徐哲看著方樂坦然的樣子,心里的那點拘謹突然就沒了。他想起爸說的“該出手時就出手,別讓好姻緣跑了”,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跟方樂并排走著,肩膀時不時碰到一起,像春天的風,輕輕巧巧的,卻帶著股讓人踏實的暖。

方樂家的院子里,槐花的香味更濃了。方樂媽正坐在屋檐下擇薺菜,看見他們進來,笑著往廚房喊:“老頭子,趕緊燒火,水開了就包餃子!”

方樂爸從屋里出來,手里拿著個新做的風箏,竹骨繃著薄紙,畫著架銀灰色的飛機,翅膀上還沾著點沒干的顏料。“哲娃,看看我這手藝,等天好了,咱去塬上放風箏。”

“叔畫得真好。”徐哲湊過去看,風箏的翅膀上還寫著四個字:“高飛遠翔”。

“這是給你倆畫的。”方樂爸笑得眼睛瞇成了條縫,“咱閻良的娃,就得像這飛機,往高處飛,往遠處翔,別總窩在塬上。”

灶膛里的火“噼啪”響,映得每個人的臉都暖暖的。方樂媽把包好的餃子往鍋里下,白花花的餃子在水里翻滾,像一群游來游去的魚。“吃了餃子,春天就扎實了。”她往徐哲碗里舀了勺醋,“多蘸點,開胃。”

餃子咬開個小口,薺菜的清混著雞蛋的香在嘴里散開,燙得人直吸氣,卻舍不得松口。徐哲看著方樂低頭吃餃子的樣子,看著方樂爸研究風箏的認真,看著方樂媽往灶膛里添柴的忙碌,突然覺得,這就是他這輩子要的日子——有煙火氣,有踏實勁,像塬上的春天,來得慢,卻扎得深,把根往土里鉆,把花往天上開。

吃完飯,方樂媽往徐哲包里塞了袋槐花糕,還有幾個煮好的雞蛋。“帶回去給你爸媽嘗嘗,”她說,“你媽前陣子說頭疼,讓她多歇歇,別總下地干活。”

“哎,謝謝阿姨。”徐哲接過包,沉甸甸的,像裝了整個春天。

方樂送他到村口,老槐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像在說悄悄話。“華山春游那天,我穿紅毛衣。”她突然說,眼睛亮得像星星,“你到時候早點來叫我。”

“嗯。”徐哲點點頭,看著她轉身往回走,藍布衫的影子在夕陽里拉得老長,像條系在他心上的線。

他往家走,包里的槐花糕散發著甜香,雞蛋的溫熱透過布包傳過來,暖得人心里發漲。塬上的蘋果花好像更鼓了些,風一吹,好像能聽見花瓣綻開的輕響。遠處的飛機又起飛了,轟鳴聲震得空氣都在顫,卻讓人覺得踏實——那是閻良的聲音,是春天的聲音,也是日子往好處走的聲音。

徐哲摸了摸懷里的香囊,薄荷的清涼混著艾葉的暖,像方樂的手,輕輕巧巧地,就把他的心捂熱了。他知道,這個春天不光帶來了蘋果花和薺菜,還帶來了希望,像塬上的種子,只要埋進土里,就一定能長出綠油油的未來,結出甜絲絲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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