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反噬的余波讓許仙在床上又躺了一日。神識中的劇痛和經脈里亂竄的陰煞之氣雖被強行壓下,卻如同休眠的火山,隨時可能再次爆發。白素貞那日離去時擔憂又帶著探究的眼神,更是讓他如芒在背。
他深知,自己此刻的狀態極不穩定,任何情緒波動都可能再次引動《幽冥鬼箓》的戾氣。而端午將至,他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任何岔子。
必須盡快穩住心神,修復傷勢,并將所有注意力全部投入到應對端午危機的準備中去!
就在他強行收斂心神,試圖入定調息時,許嬌容的聲音從前堂傳來,帶著幾分恭敬和意外:“漢文,快出來!金山寺的法海禪師來了!”
法海?!他怎么會來?!
許仙心中猛地一凜,強壓下翻涌的氣血,迅速整理好表情,披上外衣,快步走出臥室。
只見平安堂內,法海禪師手持錫杖,靜立其中。他依舊寶相莊嚴,周身佛光內斂,卻自然而然地讓這小小的藥鋪顯得逼仄起來。許嬌容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又是敬畏又是緊張。
“禪師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許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語氣虛弱而謹慎。
法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澄澈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許仙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仿佛整個人從里到外都被看了個通透。他全力運轉匿氣術,將一切異常死死壓入心底最深處,只流露出傷病未愈的虛弱和凡人面對高僧的敬畏。
“阿彌陀佛。”法海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老衲聽聞許施主舊疾復發,近日又似有邪祟驚擾之象(或指畫皮鬼殘留氣息?)。今日恰逢路過,特來探望。”
他說話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柜臺、地面、乃至許仙蒼白的臉,仿佛在搜尋著什么。
許仙心頭狂跳,背后滲出冷汗,面上卻努力維持著感激和惶恐:“有勞禪師掛心,小生只是體質孱弱,偶感風寒,并無大礙。邪祟之說,更是無從談起,想必是街坊誤傳。”他矢口否認,絕不能讓法海將任何異常與平安堂聯系起來。
法海凝視他片刻,眼神古井無波,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忽然,他從袖中取出一串深褐色的佛珠,遞向許仙。
那佛珠共十八顆,每一顆都打磨得光滑溫潤,隱隱有檀香散發,更深處則蘊含著一股精純而溫和的佛力,只是靜靜躺在那里,便讓人心生寧靜祥和之感。
“此乃寺中百年菩提子所制,經老衲日夜誦經加持,有安神定魂、辟邪護身之效。”法海的聲音依舊平和,“許施主身具仁心,懸壺濟世,然體弱易招外邪。此物贈予施主,或可保一時平安。”
贈珠?!
許仙瞳孔微縮,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法海會這么好心來給他送護身符?
他下意識地就要拒絕!這佛珠一看就非凡品,上面凝聚的佛力精純浩大,對普通人或許是護身寶具,但對他這個身懷《幽冥鬼箓》、滿身陰煞的左道修士而言,簡直就是時刻懸在頭頂的照妖鏡!戴在身上,無異于時刻被佛光炙烤,不僅痛苦萬分,更極易暴露根底!
“禪師厚賜,小生萬萬不敢承受!”許仙連忙躬身推辭,語氣惶恐,“此等寶物,當贈與有緣信眾,小生何德何能……”
“施主不必推辭。”法海打斷他的話,語氣雖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寶物贈善人,正是物得其所。況且,端午將至,龍舟盛會,人多氣雜,恐生變故。有此物護身,許施主也能安心行醫,豈不兩全其美?”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推辭,反而顯得心虛可疑。
許仙的心臟沉到了谷底。他瞬間明白了法海的真正意圖!這根本不是什么饋贈,而是試探,是監控!法海定然是對他起了疑心(或因中元節佛光反噬,或因畫皮鬼殘留氣息),卻又找不到確鑿證據,便以此物來近距離感應他的狀態!一旦他身懷異力,必會被佛珠察覺!
好狠的手段!好堂皇的理由!
許仙背上已是冷汗涔涔,指尖冰涼。他抬起頭,迎上法海那看似慈悲實則深不可測的目光,知道這佛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電光火石間,他腦中閃過無數念頭。《幽冥鬼箓》中各種隱匿、偽裝、甚至污染佛寶的陰損法門飛速掠過。
有了!
他臉上擠出一個受寵若驚、又帶著幾分書生迂腐的感激笑容,雙手微微顫抖地,極其“虔誠”地接過了那串佛珠。
就在指尖觸碰佛珠的瞬間!
“嗡——!”
一股灼熱澎湃的佛力如同烈陽般瞬間涌入他體內!與他經脈中潛伏的陰煞之氣猛烈沖突!許仙喉嚨一甜,幾乎要當場吐血!他死死咬住牙關,臉上那“感激”的笑容都扭曲了幾分!
但他早有準備!
就在接過佛珠的同時,他暗中調動了潛伏在袖中的數只【尸蟞蠱】!這些蠱蟲經過陰煞潭滋養,對佛力有著本能的厭惡和微弱的抵抗力。它們無聲無息地爬出,吸附在許仙的手腕內側,恰好被袖口和佛珠擋住。
與此同時,他瘋狂運轉起“蜃影訣”中最精妙的一層——并非完全隱匿,而是模擬!模擬出一個普通凡人、氣血虧虛、陽氣不足、且對佛寶充滿敬畏虔誠的微弱氣場!并將那佛珠帶來的大部分沖擊,通過那絲與尸蟞蠱的微弱聯系,悄然引導至蠱蟲身上!
尸蟞蠱們劇烈地顫抖起來,甲殼上冒出細微的青煙,發出痛苦的嘶鳴(但被完美掩蓋)。它們以自身陰穢之體,硬生生替許仙承受了第一波也是最強烈的佛力探查!
許仙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額頭滲出細密冷汗,身體晃了晃,仿佛虛弱不堪又激動萬分:“多……多謝禪師……此物……此物竟如此溫暖……小生感覺……感覺心神都安定了許多……”他話語斷斷續續,顯得無比“真誠”。
法海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那澄澈的眼底似乎有微不可察的金光流轉,仔細感應著許仙的狀態和佛珠的反饋。
他感應到的是:一個氣血極其虛弱、陽氣衰微的凡人身軀;一股對佛寶自然產生的、微弱而虔誠的信仰之力;以及……佛珠力量涌入后,似乎“凈化”了對方體內那點微不足道的“病氣”和“陰寒”,讓其感覺舒適——這一切,完美符合一個體弱書生獲得高僧贈寶后的正常反應!
至于那幾只正在默默承受佛力炙烤、即將化為飛灰的尸蟞蠱?它們的陰穢氣息被佛珠本身的宏大光芒完全掩蓋,它們痛苦消亡時產生的極細微波動,在法海感知中,更像是佛珠在自動滌蕩接觸者身邊可能存在的、微不足道的穢氣(比如藥鋪常有的病氣死氣)。
完美無瑕的偽裝!
法海眼中的探究之色漸漸褪去,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他微微頷首:“善。施主心誠,自有福報。好生佩戴,莫要離身。”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便離開了平安堂。
直到那金色的背影徹底消失,許仙才猛地松懈下來,幾乎癱軟在地。他一把扯下那串佛珠,仿佛那是燒紅的烙鐵!
手腕處,幾只尸蟞蠱已然化為焦黑的灰燼。
好險!
他看著那串依舊散發著溫和佛光的菩提子,眼神冰冷至極。
這老禿驢,果然沒安好心!
他豈會真讓這監控器時刻戴在身上?
許仙立刻回到內室,反鎖房門。他取出那枚得自白素貞的、內含微型凝神陣的玉佩,又找出幾張最好的黃紙和朱砂。
他以精血混合朱砂,瘋狂繪制起《幽冥鬼箓》中記載的一種偏門符箓——【匿氣封靈符】!此符并非完全隔絕氣息,而是制造一個虛假的、符合預期的氣息場,覆蓋并欺騙探測法寶。
他一連繪制了七道符箓,層層疊疊,小心翼翼地將那串佛珠包裹起來,最后又用那枚玉佩壓在上面,這才將其放入一個貼身的、內襯了鉛片(物理隔絕)的錦囊之中。
如此重重封鎖,應該能極大程度地屏蔽佛珠的感應,至少不會時刻將他置于佛光監控之下。
做完這一切,他才長長吁出一口氣,冷汗早已濕透重衣。
方才那短短一刻的交鋒,兇險程度遠超之前任何一次!與法海這等高人面對面博弈,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
但終究是……暫時瞞過去了。
而且,因禍得福。強烈的外部壓力(佛力沖擊)和生死一線的危機感,反而陰差陽錯地將他從心魔反噬的泥潭中暫時掙脫出來,讓他重新變得冷靜而專注。
情愫?悸動?在生存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和奢侈。
他將那裝有佛珠的錦囊貼身藏好,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冰冷。
端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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