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昏迷了一日一夜。

醒來時，只覺得渾身無力，經脈中充斥著冰冷刺骨的陰寒能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五臟六腑隱隱作痛。腦海中更是混沌一片，強行逆轉陣法、吞噬陰氣、驅動蠱群的反噬遠比他預想的更嚴重。

“漢文！你總算醒了！”許嬌容哭腫的眼睛里終于有了光彩，端著一碗溫熱的米粥，小心翼翼地喂他，“那晚你突然吐血昏倒，嚇死姐姐了！郎中說你是勞累過度，又染了陰邪風寒，需得好生靜養……”

許仙勉強咽下粥水，喉嚨干澀疼痛。他知道自己絕非普通風寒，但此刻也只能順著姐姐的話，虛弱地點點頭：“讓姐姐擔心了……只是覺得渾身發冷，沒有力氣……”

“可不是發冷么！”李公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大步走進來，臉上帶著疲憊和后怕，“中元節那晚邪性得很！我們巡夜的兄弟好幾個都病倒了，都說像是被冰水澆透了骨頭！你小子身子本來就虛，肯定沖撞得更嚴重！還好只是病了，沒出大事！”

許仙心中了然，那晚陰兵過境，陰氣極盛，普通人生病實屬正常，正好掩蓋了他的真實情況。他故作慶幸地笑了笑：“許是……祖宗保佑吧?！?

李公甫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眉頭緊鎖，似乎另有煩心事：“你病得倒是時候，躲過一樁麻煩事。城里……出大案子了！”

“哦？”許仙心中一動，面上露出疑惑。

“今早在城外亂葬崗邊，發現了一具無頭尸體！”李公甫壓低了聲音，臉色難看，“死狀極慘，不像尋常仇殺。更邪門的是，尸體周圍干干凈凈，一點血跡都沒有，腦袋像是被什么東西……齊根切走了一樣！而且那地方，陰冷得嚇人，兄弟們都不敢久待！”

無頭尸？亂葬崗？陰冷？

許仙立刻聯想到了那晚的陰兵。難道是它們所為？或是其他邪祟趁機作亂？《幽冥鬼箓》中關于各種煉尸、攝魂、需要人體器官的邪術記載紛紛涌現。

但他面上卻露出驚恐之色：“竟有這等事？莫非……又是妖邪作祟？”

“十有八九！”李公甫重重一拍大腿，“知府大人震怒，限期破案?？蛇@無頭無緒，連苦主都找不到（頭都不見了），讓我們從何查起？真是要了老命了！”

他看著許仙蒼白虛弱的樣子，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繼續大倒苦水：“卷宗我都快翻爛了，毫無線索。只能加派人手，四處排查近日失蹤人口，再去那晦氣地方重新勘驗……唉！”他揉著額角，顯得焦慮萬分。

許仙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既能幫姐夫解決麻煩，又能趁機試驗新想法，甚至……為自己鋪設暗線的機會。

他咳嗽了幾聲開口道：“姐夫……破案我不懂。但若說那地方陰氣重，或許……或許可以用些土法子試試？”

“土法子？”李公甫疑惑地看向他。

“嗯，”許仙點點頭，努力回憶著現代刑偵的一些模糊概念，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方式說道，“比如，或許有些特殊的小蟲，喜好陰氣或……血腥氣？若能找到這類蟲子，撒在現場，看它們往哪個方向聚集，或許……能指出一點方向？總比毫無頭緒強……”

他說的含糊其辭，更像是病中胡思亂想的荒唐主意。

李公甫聽了，笑道：“漢文，你是病糊涂了？蟲子還能破案？”但笑著笑著，他的表情慢慢凝固了，眼神亮了起來，“等等！蟲子……指引方向？雖然聽著玄乎，但眼下死馬當活馬醫，試試也無妨！總比干等著強！我這就去找找看有沒有什么喜陰喜腐的怪蟲！”

說著，他風風火火地就要起身。

“姐夫且慢，”許仙叫住他，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尋常蟲子恐怕無用，需得……需得特殊培育的才好。我……我病體未愈，怕是無力操持。而且此事聽著荒誕，姐夫還是莫要聲張，免得惹人笑話……”

李公甫一愣，看了看許仙確實虛弱不堪的樣子，又想了想這事的確難以啟齒，便道：“也是，那你先好生養著。蟲子的事……我再想想辦法?！彼@然沒真指望蟲子破案，只是被逼得病急亂投醫。

待李公甫離開后，許仙掙扎著坐起身，盤膝閉目。

他的意識沉入蜃樓境。境中因為吸收了陰兵鬼卒的殘骸陰氣，空間拓展了少許，那灰黑色的土地色澤更深，甚至邊緣的灰霧都仿佛稀薄了一絲。無數尸蟞蠱陷入沉睡，甲殼上泛著幽光，正在消化那龐大的能量。

但他此刻關注的不是它們。

他在傳承石碑的虛影中，快速檢索著關于偵查、追蹤類的蠱術。很快，他找到了目標——【通心蟻】。

此蠱培育比尸蟞蠱稍難，需以精血混合特定草藥喂養，成型后體型微小，色近透明，能極隱蔽地寄生在活物體表（通常選擇發根、衣縫等處），難以察覺。其最大特點便是能與母蠱（或施術者）建立微弱的心靈感應，共享寄生對象的五感片段（尤其是聽覺和模糊的情緒波動），但距離不能太遠，且易受強烈氣血或陽氣沖擊而死亡。

許仙強忍著劇痛，逼出幾滴心頭精血，混合境中生長的幾株陰屬性草藥，開始小心翼翼地培育起來。因為有之前培育尸蟞蠱的經驗，加上蜃樓境似乎對蠱蟲培育有著加成，過程雖吃力，卻并未失敗。

數日后，當李公甫再次因為案情毫無進展而焦頭爛額、唉聲嘆氣時，許仙的“病”也終于“好轉”了些許。

他找到李公甫，遞過去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布包，里面似乎裝著些干燥的草藥粉末，仔細聞，有一股極淡的奇異腥氣。

“姐夫，”許仙臉色依舊蒼白，語氣卻顯得很認真，“這是我這幾日按古書上說的，配的一點‘引蟲粉’，或許……對破案有點微末幫助。你勘驗現場時，不妨極其少量地撒在周圍隱蔽處，或許能吸引些喜陰的蟲豸，看看有無異常。切記，用量一定要少，莫要讓人看見，免得……惹人非議?！?

他說的誠懇又帶著書生氣的固執，仿佛真的深信這種荒誕的“秘方”。

李公甫將信將疑地接過布包，嗅了嗅，沒聞出什么特別，只當是小舅子一番好意，不忍拂卻，便隨手塞進了懷里：“行了，我知道了，有心了。”他根本沒打算真用，眼下正為另一個線索頭疼。

許仙看著他離去，眼神深邃。

那布包里的粉末，根本不是什么引蟲粉，而是【通心蟻】的蟲卵和激活它們的粉末！極其微量，無色無味，混在草藥里難以察覺。

他不需要李公甫真的相信并去使用。他只需要李公甫將這個布包，帶在身上，帶進衙門，帶進……存放案卷、衙役們議論案情的書房！

當天晚些時候，李公甫在衙門書房與幾位心腹衙役討論案情，一籌莫展，煩躁地揉著額頭，無意間碰到了懷里那個小布包。他嘆了口氣，心想漢文也是好心，便鬼使神差地，趁著無人注意，將那布包拿出來，極其少量地、像是不耐煩般彈了一些粉末在書房角落的花盆、書架縫隙等不起眼的地方。

“媽的，死馬當活馬醫吧！”他低聲罵了一句，完全沒注意到，一些肉眼幾乎無法看見的、透明的小點，從粉末中悄然蘇醒，緩緩爬出，如同擁有了生命和目標般，悄無聲息地朝著房間里氣血最旺盛、也是信息最集中的那幾個活人——包括李公甫自己——爬去。

夜深人靜，書房空無一人。

許仙盤坐在平安堂內室，臉色凝重，指尖抵著一只作為“母體”的【通心蟻】。

通過那微弱的心靈鏈接，一段段模糊、斷續、混雜著抱怨、猜測、焦慮的聽覺碎片和情緒波動，斷斷續續地傳入了他的腦海。

“……城西賭坊……有人說見過死者……”“……傷口平整……像是快刀……又不像……”“……法海禪師……前日入城……莫非與此有關？……”“……知府又催了……唉……”

信息雜亂無章，卻源源不斷。

許仙緩緩睜開眼，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李公甫的案卷，對他而言，已再無秘密。錢塘縣衙門的脈搏，第一次，被他悄然握在了指尖。

一張無形的、由微小蠱蟲構建的情報網，也就此悄然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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