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清脆的碎裂聲，是終結，也是起始。

李珩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撕扯、揉捏，五臟六腑都錯了位。感官被剝離，他聽不見，看不見，也無法思考。就像一個被拔掉所有接線的玩偶，在無盡的黑暗中失重、翻滾。

這種割裂感只持續了短暫的幾秒，或許更短。

當腳下重新傳來堅實的觸感時，所有混亂的感覺瞬間退潮。

李珩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因為缺氧而火辣辣地疼。

眼前不再是那個堆滿電子垃圾的峽谷平臺，周樂劫后余生的慶幸臉龐也消失不見。

取而代DEBUFF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無邊無際的黑色山巒。

腳下并非泥土或巖石，而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劍。生銹的、斷裂的、完整的、甚至有些還縈繞著淡淡光華的劍，它們以一種野蠻的方式堆積在一起，構成了他腳下的大地，向著視野的盡頭無限延伸。

冷風呼嘯而過，卷起一陣金鐵交鳴的嗚咽，聽上去像是無數亡魂在哭泣。

“周樂！”

李珩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山野間傳出很遠，卻沒有任何回應。他立刻調出個人終端，屏幕上，周樂的頭像已經變成了灰色，無法通訊。

他真的……消失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那個副本世界，連同周樂一起，像個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樣，碎掉了。

那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李珩環顧四周，心臟狂跳。這地方他太熟悉了。

那座黑色的、插滿了劍的山。

他從小做到大的噩夢，此刻竟成了他腳下的現實。

“淺月？”

他惶急地喊出了另一個名字。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他身側悄然凝聚，依舊是那副清冷絕塵的模樣，白衣勝雪，不染纖塵。

看到淺月還在，李珩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了回去。不管這是什么鬼地方，只要淺月在，他就有了最大的底氣。

他快步走到淺月身邊，想說點什么，卻發現淺月的狀態有些不對。

她沒有看他，而是低著頭，凝視著腳下的一柄斷劍。那柄劍只剩下半截，劍身上爬滿了暗紅色的銹跡，看上去平平無奇。

淺月緩緩伸出手，雪白的指尖輕輕拂過那粗糙的劍柄，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摸一件稀世珍寶。

李珩從她的側臉上，看到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神情。

不是清冷，不是漠然，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傷，濃郁得化不開。

她認識這里？

這個念頭在李珩腦中一閃而過。他沒有出聲打擾，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風更大了，吹得他身上的風衣獵獵作響。他這才發現，這座劍山遠比他在夢里看到的、在欲淵里遠眺的要宏偉得多。無數的劍刃直指天穹，形成一片鋼鐵的森林，峰頂沒入厚重的血色云層中，透著一股不祥與悲壯。

這里沒有活物，沒有怪物，只有風聲和無盡的劍。

淺月收回了手，轉過身，默默地跟在了李珩身后半步的距離。她臉上的悲傷已經隱去，又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但李珩總覺得，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他定了定神，開始沿著這片劍刃構成的山路向上走。腳下凹凸不平，時不時會踩到鋒利的劍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必須小心翼翼，才能避免被劃傷。

走了大概十幾分鐘，前方出現了一塊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也是純黑色的，表面光滑，上面用古樸的字體刻著三個字。

【第一層】

李珩停下腳步，盯著那塊界碑。

這劍冢山，竟然還分層？

他回頭看了淺月一眼，淺月只是靜靜地站著，沒有任何表示。

沒有退路，只能前進。

李珩邁開腳步，跨過了那塊界碑。

就在他雙腳完全踏入界碑后方區域的瞬間，異變陡生！

嗡——

一道肉眼可見的透明屏障從他身后沖天而起，轉瞬間便合攏成一個巨大的穹頂，將他和淺月完全籠罩在內。屏障之外，景物開始扭曲模糊。

被關起來了！

李珩心中一緊，立刻擺出戒備的姿態。

與此同時，穹頂的正中央，一團柔和的圣光亮起，緩緩下降。光芒中，一朵巨大的青色蓮臺悄然綻放，蓮臺之上，端坐著一個被光繭包裹的嬰兒。

嬰兒雙目緊閉，神態安詳，身上散發著圣潔的氣息。陣陣空靈的梵音從光繭中傳出，回蕩在整個結界之內，讓人心神寧靜，昏昏欲睡。

這是……BOSS？

一個嬰兒形態的BOSS？

李珩腦子有點懵，但手上的動作卻不慢，抬起能量槍就準備射擊。

可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無論他怎么用力，都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語言功能被剝奪了！

他驚駭地扭頭去看淺月，卻看到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

原本懸浮在半空的淺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體一晃，直直地從空中掉了下來，雙腳落在了滿是劍刃的地面上，發出一聲輕響。

她也無法浮空了！

那揮之不去的梵音，有問題！

所有技能，都被禁用了！

【Boss1：蓮臺初啼】

一行血紅色的文字，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李珩的心沉了下去。

麻煩大了。

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能量槍，和失去了御空能力、只能靠雙腳移動的淺月。

“砰！”

他果斷開槍，一道能量光束精準地射向半空中的光繭嬰兒。

光束命中，在光繭表面炸開一團小小的漣漪，嬰兒的血條象征性地掉了一小格，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那嬰兒似乎毫無所覺，依舊在蓮臺上安睡。

有效果，但不大。

李珩不再猶豫，連續扣動扳機，一道道光束接連不斷地射向光繭。

淺月也動了。

她沒有了御空的能力，速度大打折扣。但她依舊迅捷，踩著遍地的劍刃，如履平地，化作一道白色的影子，朝著蓮臺下方沖去。

只要能近身，以淺月的劍，一定能破開這個光繭！

然而，就在淺月即將沖到蓮臺正下方的瞬間，那光繭嬰兒身上，突然綻放出一圈柔和的圣光波紋。

波紋擴散開來，掃過它的身體。

李珩眼睜睜地看著，那被自己好不容易磨掉的一小截血條，瞬間回滿了。

治療！

這BOSS會給自己加血！

李珩的攻擊沒有停，但他的心卻一點點往下沉。

淺月已經沖到了蓮臺下方，她仰起頭，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整個人沖天而起，一劍刺向那光繭。

“鏘！”

一聲巨響。

淺月的劍尖精準地點在光繭之上，爆出大片的火星。

光繭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上面的光芒都黯淡了幾分。嬰兒的血條，猛地掉下了一大截！

有效！

李珩精神一振。

淺月的攻擊力依舊恐怖。

可還不等他高興，又一圈治療波紋從嬰兒身上散開，那掉下去的一大截血條，再次被拉滿。

淺月一擊不中，在空中無法借力，身體開始下落。

她落在地上，再次蓄力，準備發動第二次攻擊。

李珩也配合著，用能量槍不斷騷擾，試圖壓低BOSS的血線。

攻擊，掉血。

圣光綻放，回滿。

攻擊，再掉血。

圣光再綻放，再次回滿。

……

幾次三番下來，李珩的額頭冒出了冷汗。

這是一個死循環。

他們的輸出，根本比不上BOSS的回復速度。淺月的單體攻擊雖然高，但每一次跳躍攻擊都需要時間，而BOSS的治療卻是瞬發的。

這么耗下去，先被耗死的絕對是他們。

更糟糕的是，淺月在地面上移動，速度遠不如在空中靈活。每一次跳躍，都必須精準地找到落腳點，這極大地限制了她的行動。

而李珩的能量槍，彈藥也在飛速消耗。

怎么辦？

一定有辦法的。

欲淵的設計，不會出現無法破解的死局。

問題出在哪里？

是那個梵音？還是那個治療？

李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機械地開槍，一邊死死地盯著半空中的那個光繭嬰兒。

他放棄了直接攻擊光繭，而是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BOSS的動作上。

嬰兒始終閉著眼，安詳地沉睡。

那陣陣梵音，也一直沒有停歇。

而那致命的治療圣光，總是在血量降低到一定程度后，自動綻放。

等等……

李珩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剛才，就在那治療圣光綻放的前一刻，他似乎看到……

那個光繭嬰兒的眉心，好像閃爍了一下？

是錯覺嗎？

他屏住呼吸，讓淺月暫停攻擊。他自己則舉起槍，再次對準光繭，一發一發地點射。

血條緩慢下降。

百分之九十……

百分之八十……

就在血條掉到大約百分之七十五的瞬間！

李珩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清了！

就在那道治療波紋即將綻放的前半秒，嬰兒的眉心處，確實有一個微弱的光點亮了一下，一閃即逝！

那是什么？施法前搖？！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李珩的腦海。

【1鍵：靜默狙擊（戰術打斷）】

【射出一道無聲能量波：命中敵人，沉默2秒（禁用技能）】

雖然系統界面是灰色的，但他記得每一個鍵位的功能！

這個BOSS的梵音，沉默的是“技能”，是主動釋放的能力。

但“九鍵仙”的按鍵，更像是他的一種本能，一種權限！

有沒有可能……

李珩的心臟開始狂跳。

賭一把！

他不再攻擊，而是死死盯著那個光繭，等待著機會。

淺月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安靜地站在原地，為他掠陣。

李珩示意淺月，全力攻擊一次。

淺月會意，身影再次拔地而起，人劍合一，在空中劃出一道驚鴻般的軌跡，狠狠刺在光繭之上。

“鏘！”

嬰兒的血條，再次掉下一大截。

就是現在！

在血條下降的瞬間，李珩的大腦已經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狀態。

他預判著治療圣光出現的時間。

一秒……

半秒……

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