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市局停尸房的鋅鐵屋檐上,聲響悶得像裹尸袋拉鏈鈍澀的咬合。林晚推門的瞬間,冷氣裹著甜腥的腐味鉆進鼻腔,黏在喉頭久久不散——這味道她太熟悉,無論多強的排風系統都壓不住尸體從腹腔深處潰爛的糜香,像童年打翻在松木衣柜里的糖漿,二十年過去,那股子黏膩還在記憶縫隙里發酵。
“死者蘇芮,32歲,青瀾大學生物學副教授。”實習法醫小陳的聲音在空曠的停尸間里發顫,不銹鋼臺面的反光把他慘白的臉割成幾塊晃動光斑,“凌晨三點在實驗樓走廊被發現,現場…很詭異。”
無影燈“啪”地亮起。女人仰躺在解剖臺上,皮膚呈現出冷藏后的蠟質光澤,胸前豁開的創口邊緣凝結著暗褐色血痂。林晚戴上手套,冰涼的乳膠緊貼指節,卻壓不住指尖細微的顫栗——尸體脖頸處黏著片指甲蓋大小的骨頭,邊緣打磨圓潤,赫然是人體的第十三根肋軟骨。
“報案人嚇得語無倫次,說尸體四周擺滿這種東西。”小陳遞過物證袋,里面十幾片弧狀白骨被精心排列成螺旋狀,中心拱衛著一朵枯萎的藍色鳶尾。
林晚俯身。解剖刀尖懸在胸骨上方時,莫名想起母親那把缺齒的銀梳——齒槽里也常卡著花瓣碎末。她猛搖頭甩掉雜念,刀鋒利落劃開皮肉。死者的肋骨暴露在強光下,第三根接縫處的裂口令她蹙眉:“斷端不齊整,多處劈裂痕跡…”
“兇手力氣很大?”小陳湊過來問。
“不。”林晚用鑷子撥開肌肉組織,“創口表面覆蓋碳化層,這是…”話音未落,一股焦糊混著鐵銹的氣味直沖顱頂,眼前猛地炸開血紅火光——七歲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栽倒在地毯上,火舌卷起裙擺的焦煙味狠狠嗆進氣管。
“林老師!”小陳的驚呼讓她回神。解剖刀不知何時脫了手,刀尖扎進不銹鋼盤底嗡嗡震動。林晚撐著臺面喘息,后槽牙滲出鐵銹腥氣。
“抱歉。”她一把扯下染血的手套,“創口經歷過灼燒,但死者肺部沒有煙塵吸入痕跡——灼痕是死后造成的。”冰水沖刷過小臂時,母親突然站在梳妝鏡前,銀梳齒尖纏繞著燒焦的發絲,空氣里彌散著同樣的焦糊味。嘩嘩水聲里,鏡中那個女人的嘴唇忽然翕動:“晚晚,梳子……”
“林老師!您看這個!”小陳的驚叫撕裂回憶。他正用棉簽刮取死者指甲縫里的微量沉積物,紫光燈下幾粒紅褐色晶體幽幽反光。“像不像后山礦區的礦石碎屑?”
林晚接過棉簽輕捻。晶體顆粒粗糙的觸感莫名激起一股寒氣,背脊竄起細密的麻癢感。她捻得用力了些,指尖突然傳來針扎似的刺痛。低頭看去,一枚尖銳的骨片碎渣不知何時刺入指腹,沁出的血珠滾落棉簽,將紅褐色晶體染成更深的紫黑。
窗外驟雨滂沱,鉛云縫隙漏下一道慘白的閃電。瞬間的強光里,解剖臺不銹鋼邊框清晰映出她的倒影——唇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林晚倏地閉眼再睜開,鏡面只余下自己因疲憊而緊繃的臉孔。
“封鎖礦場周邊所有出入口。”沉冷的男聲突然切入。刑警隊長江臨立在門口,肩章被雨浸透的深痕氤氳成血色。他目光如手術刀般刮過狼藉的解剖臺:“剛接到線報,有個戴礦工護目鏡的男人昨天在蘇芮辦公室外晃蕩。”
林晚無意識摩挲著指腹傷口,火辣辣的疼痛牽扯著太陽穴突跳。小陳突然“啊”了一聲,從不銹鋼盤底拾起片被血浸透的東西:半個指甲大的薄金片,邊緣帶著被暴力扯斷的毛刺。林晚瞳孔驟縮——那是把袖珍銀梳的殘片,斷裂的梳齒上,清晰刻著一個扭曲的三角形符號。
粘稠的寂靜里,排風系統的低頻轟鳴逐漸扭曲成綿長的嗡鳴,越來越響,最后竟凝成一聲孩童尖銳的泣音扎進耳膜:
“媽媽……鏡子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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