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攥著陸明野給的玉米肥，蹲在村東頭荒地的苗壟旁。

指尖扒開根部的濕土，把肥均勻撒進去，再輕輕覆上一層土。

剛直起身，身后就傳來腳步聲。

陸明野拎著個鐵皮盒，盒里裝著幾塊碎瓷片，盒蓋晃得響。

“光撒肥不行，得先知道土缺啥。”他走到苗壟邊蹲下，從盒里拿出一塊瓷片，抓起一把土攤在上面。

“教你個簡易測土法，不用跑農技站。”

他摸出火柴劃亮，湊近瓷片上的土。火苗舔著土塊，冒起青煙。

“你聞，有焦糊味就是肥土，含氮多；只有土腥味就是缺氮，得補草木灰。”

林小滿湊近聞了聞，確實有淡淡的焦糊味。

陸明野把燒過的土倒在手心，攤開：“再看灰燼，發黑是肥土，發灰就是瘦土，瘦土下次種的時候摻點腐葉養著。”

“以前只知道看苗長勢，沒聽過這么測土。”林小滿捏了捏灰燼，指尖沾了點黑末。

“農技站學的。”陸明野把鐵皮盒和一個小本子遞她，“把村里的地塊分幾塊測，數據記在本子上，種的時候對癥補肥，玉米少生病。”

兩人提著鐵皮盒在荒地轉了三圈，測了村東頭、南坡和北洼三塊地。

林小滿蹲在地上記數據，筆尖劃得紙沙沙響，陸明野在旁邊報結果：“東頭地肥，南坡缺鉀，北洼地得補磷……”

記完最后一筆，天已經完全黑了。

林小滿合上本子，想起奶奶的咳嗽：“前陣子用你給的藥粉摻了草藥熬湯，給奶奶喝過幾次，這兩天咳得輕多了，昨晚沒醒過來咳。”

陸明野腳步頓了頓：“有用就好，你那邊藥粉還剩多少？不夠的話我知青點還有兩包。”

“沒事，家里還有小半袋，明天再熬一次鞏固。”

兩人一起往林家走，才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張桂香的聲音：“小寶，別跑！院里剛掃的土，摔著要疼的！”

推開院門，見院子里的情景，林小滿愣了一下。

奶奶沒躺在炕上，反而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院角菜畦旁，手里端著竹籃，正摘著剛拔的小白菜。

菜葉上的水珠滴在籃底，濺起小水花。

王秀蓮正蹲在灶臺邊燒火，看見陸明野趕緊站起身：“陸知青來了？快坐快坐，我去倒開水，剛燒好的。”

張桂香聞見放下竹籃，抬頭時臉上帶著笑，聲音也亮堂多了：“陸知青，可多虧你給的藥粉，我這咳嗽總算歇了，昨晚一覺睡到天亮，沒咳一聲。”

“奶奶身子底子好，再喝兩天藥就能斷根。”陸明野走到她身邊，掃了眼她的臉色，比之前紅潤了些。

林小寶從屋里跑出來，手里攥著張畫紙，上面用蠟筆畫了個歪扭的小人，舉著玉米。

他跑到陸明野面前：“陸哥哥，城里的樓高不高？比咱村老槐樹還高嗎？城里的燈是不是一按就亮？”

陸明野接過畫紙，指尖碰了碰蠟筆印：“城里的樓能裝下咱村十戶人，最高的比老槐樹高十倍。燈一按就亮，不用吹，晚上看書不熏臉。”

“哇！”林小寶眼睛瞪圓，又問，“那城里有賣糖的嗎？比紅薯干甜多少？”

陸明野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透明糖紙裹著淺紅色糖塊：“這個可比紅薯干甜多了，含在嘴里慢慢化，能甜好一會兒。”

林小寶接過糖，寶貝似的揣進兜，又跑回屋拿了幾張畫。

有畫雞的，有畫狗的，都遞過來讓陸明野看。

陸明野一張一張的看，還指著畫說：“這只雞的翅膀畫得像真的，下次給雞畫上腳爪，就更像了。”

林大山蹲在門檻上，手里夾著根沒點燃的煙。

他看著院角的場景，默默起身進了屋。

沒多久，手里拿著包沒拆封的煙走出來，煙盒是最便宜的“春耕”牌，紙殼有點皺。

他走到陸明野面前，遞過一根：“陸知青，抽煙。”

陸明野愣了下，接過煙：“謝謝叔。”

他摸出火柴，先給林大山點上，再給自己點。

煙絲燃燒的味道混著柴火味，在院里飄開。

王秀蓮端著水杯出來，看見這幕嘴角往上揚。

以前林大山見了知青總躲著走，連話都不敢說，現在都敢主動遞煙了。

看樣子是把陸明野當自己人了。

陸明野沒多待，喝完水就準備走。

臨走前，他從帆布包拿出張疊得整齊的紙，遞給林小滿：“這是玉米后期管護的注意事項，什么時候打杈、什么時候澆水、澆多少，都寫在上面了。”

林小滿展開紙，上面的字寫得工整，還畫了簡易玉米株圖，用紅筆標著打杈的位置。

右下角還有行小字：“若遇蚜蟲，用草木灰泡水噴灑，三天一次，連噴兩次。”

“有不懂的，明天可以去荒地找我。”陸明野說完，轉身往知青點走。

夜色漸濃，他的身影很快融進暗處，只剩腳步聲慢慢遠了。

林小滿把紙折好放進兜，剛想進屋記測土數據，就看見桌角放著個深藍色小布包，是陸明野落下的。

打開一看，里面裝著幾包種子，顆粒比玉米種小，是淺褐色的豇豆種，適合跟玉米套種。

她拿起布包走到院門口，往知青點望了望。

知青點的燈亮著，昏黃的光從窗戶透出來，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突然，村頭傳來“突突”的汽車引擎聲。

林小滿皺了皺眉，這個點，誰會來村里？

她往村頭走了兩步，躲在老槐樹后面看。

一輛綠色吉普車停在大隊部門口，車燈亮著，照得地面發白。

趙老栓陪著個穿干部服的人站在車旁，手里拿著個本子，彎腰跟干部說著什么，還時不時指著村里的方向。

那干部夾著煙，偶爾點頭，表情嚴肅。

林小滿盯著車看了會兒，沒看清車牌，只看見車身上印著個小“公”字。

風刮過樹葉，沙沙響。

她攥緊手里的布包，轉身回了家。

把布包放進抽屜，核對完測土數據，林小滿又往窗外看了眼。

村頭的車燈還亮著，大隊部的窗戶也透著光，里面的人影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