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金。

細碎的光斑在林間跳躍。

天琊神劍離地三尺，懸停不動，通體流轉著清冽如秋水的淡藍寒光，將周圍空氣都映襯得冷澈通透。

陸雪琪月白道袍輕拂，足尖在地面微一點，身姿輕靈曼妙，若寒潭鶴起般無聲落在如鏡面般平穩的劍脊之上。

動作行云流水，不帶絲毫煙火氣。

陸雪琪站穩身形，隨即側身轉首，清冷的眸光落在身后的陸玄身上。

一只欺霜賽雪的白玉小手，悄然自袖中探出，向著陸玄的方向遞去。

“上來。”

陸雪琪聲音壓得極低，似山澗清泉流淌過幽石，清冽依舊，卻仿佛少了分冰魄般的疏離。

陸玄心頭雖早有準備，見此情狀，那強自按捺下的激動還是轟然上涌。

他沒有絲毫猶豫，應聲的同時已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只遞來的素手。

觸手，是預料之中的冰涼細膩，如同握住了初冬的凝脂寒玉，沁人心脾。

但這涼意之下，似乎又奇異地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如同寒玉被暖陽浸潤。

陸玄心中一蕩，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涌遍全身。

兩人的關系，似乎就在這掌心相觸的瞬間，邁出了格外微妙而堅實的一步。

陸玄借著這牽引之力，腳下發力，提氣縱身，穩穩落在天琊寬闊的劍身上，與陸雪琪相隔不足一尺。

見陸玄上來，陸雪琪并未立刻驅動天琊離去，她微微側身，清絕的側顏迎著夕照，對著下方竹林邊淺笑盈盈的文敏道：

“師姐，莫擔心，只在近處飛一圈，即刻便回。”

她的語聲清冷依舊，卻令人格外心安。

文敏笑著揮了揮手，揚聲叮囑：“曉得啦，飛穩些，切莫貪高弄險！”

“嗯。”陸雪琪螓首微點。

話音剛落，只見她素手輕抬，指尖掐了一個凝練的劍訣。

“起。”一聲輕叱，仿佛觸動了無形的弦。

天琊神劍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嗡鳴，劍身藍光微熾，緩緩離地，平穩地托著兩人向上浮起數尺。

旋即，劍光倏然加速，化作一道淡藍流光，輕盈破開了竹林上空的雜亂枝葉，朝著山谷外平穩飛去。

山風驟然變得凌厲。

呼嘯著從兩人耳邊掠過，刮得發絲飛揚，衣袂獵獵作響。

陸玄站于陸雪琪身后，雖有意保持著恰當的距離。

但那山風卻偏偏裹挾著一縷極淡，卻清冽如雪后初綻寒梅的少女幽香，絲絲縷縷地縈繞上他的鼻尖。

那是獨屬于陸雪琪的氣息。

冷中帶幽，此刻在疾飛中，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變得異常清晰可聞。

山巒在腳下快速退去，流云擦身而過。

唯有身前那抹月白的身影與縈繞鼻端的清冷幽香，在獵獵風聲中，最令陸玄陶醉。

……

旻天之上，罡風烈烈。

腳下的巍巍青云山脈，此刻竟顯得如微縮沙盤一般。

連綿疊嶂的翠綠峰巒層疊鋪展，向天際蜿蜒。

往日里需仰望的巨木參天，此刻皆成了地上細密的針點。

這般居高臨下，俯瞰蕓蕓眾生與浩渺山川的絕頂視角，將天地萬物盡收眼底的浩蕩之感，讓陸玄胸中豪情激蕩如沸。

“好！哈哈哈……”陸玄只覺心胸豁然開朗，忍不住放聲高呼，豪邁的笑聲沖破云霄，回蕩在湛青的蒼穹之下。

這一瞬，陸玄真切體味到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感覺。

立于劍首的陸雪琪，清冷的眸光掃過腳下飛逝的壯闊山河。

耳畔傳來身后陸玄那毫無遮掩的大笑與高呼，唇角在不自知間，悄然勾起了一抹極其淺淡，卻如雪蓮初綻般明凈的弧度。

似是回應這天地間的快意，又或是想將這壯麗之景更快地呈于身后之人眼前。

陸雪琪心念微動，體內玉清境界精純的靈力悄然涌入腳下神劍。

天琊神劍通身藍芒陡然大盛。

“嗡！”

劍身清鳴如龍吟。

方才尚在平穩飛掠的天琊劍，速度瞬間暴增數倍，以驚人的速度向前急馳。

撲面而來的狂風驟然加劇了十倍，幾乎要將人掀飛出去。

這突如其來的加速，讓正沉醉于覽景豪情的陸玄猝不及防。

腳下猛地一空，劇烈的晃動感瞬間襲來，他身形失去平衡，腳步踉蹌虛浮，上半身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被甩出劍外，跌落萬仞高空。

“啊！”

危急關頭，陸玄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來不及思考，雙手出于求生欲猛地向前探出，電光石火之間，竟是一下子緊緊環抱住了身前那纖細卻筆直的腰肢。

入手處是女子腰肢的驚人細韌與溫軟，被月白道袍柔柔包裹，隔著衣料亦能感受到其下的柔美曲線。

“唔……”

一聲極輕微，帶著某種猝然受驚意味的嬌柔鼻息，幾乎是同時在陸玄耳后響起。

陸玄清晰地感到懷中嬌軀猛地一震，瞬間繃緊。

那柔韌的腰肢在他掌下變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僵直了一瞬。

山風呼嘯依舊，天琊劍以更快的速度在云層間穿梭，藍光閃耀。

陸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無比地等待著反應。

是斥責？是掙脫？

還是更可怕的后招？

然而……沒有言語，沒有動作。

只有緊貼著他胸膛的嬌軀，那劇烈的心跳隔著薄薄的道袍傳來，清晰而有力一聲聲敲在他的感知上。

陸雪琪維持著施法駕御的姿態，并未回頭，甚至沒有呵斥他松手。

默許。

這已是默許。

明白其中的意味，陸玄心中那點恐懼頓時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與一絲絲暈陶陶的不真實感。

他強壓下幾乎要翹起的嘴角，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手臂卻沒有絲毫放松的意思。

反而像是找到了在風馳電掣中最穩固的支點，更穩當地將那片溫軟細韌的所在擁在臂彎里。

鼻尖縈繞著那股清冽如雪中寒梅的少女幽香，此刻似乎也帶上了一絲暖意。

陸雪琪沒有再說話，仿佛全部心神都用于駕馭飛劍。

然而俏臉卻早已不可抑制地飛上了兩抹濃重的霞色。

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如同被朝霞浸染的白玉。

幸而疾風吹亂了她的鬢發，也擋住了她大部分側顏。

饒是如此，那冰雪雕刻般的側臉輪廓，此刻也染上了人間最動人的紅暈，再不復往日寒霜。

就這樣，兩人保持著這個親昵到極點的姿態。

在小竹峰環繞的群山上空輕盈地盤旋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過了多久，天琊劍終于放緩了速度，朝著來時竹林的方位平穩地飛去。

御劍飛行即將結束，劍下的高度開始緩緩下降。

陸玄的手臂依舊環在那柔韌的腰肢上，溫暖而執拗地貼附著，絲毫沒有主動松開的意思。

這得寸進尺的“依戀”，終于打破了陸雪琪強裝出的鎮定與沉默。

陸雪琪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強壓下心湖中快要抑制不住的波瀾，聲音竭力維持著平日的清冷：

“陸師弟……你……抱夠了沒有？”

這清冷中含嗔的聲音如同驚雷，瞬間將沉浸在那溫軟觸感中的陸玄驚醒。

他猛地意識到飛行已然結束，自己竟一直未松手。

一股巨大的窘迫感直沖天靈蓋。

“啊！師姐恕罪，是師弟孟浪了，一時情急，一時忘形，師姐莫怪！”

陸玄語無倫次地迭聲道歉，整個人如同被火燙到一般，手臂驟然縮回，臉上寫滿了慌亂與懊惱。

感受到腰間那份力道驟然消失，陸雪琪心頭竟莫名地滑過一絲極細微的……空落？

但這感覺稍縱即逝，立刻被那強烈羞惱壓下。

陸雪琪佯裝出的冷冽眸光掃過陸玄那驚惶失措的樣子，見他當真羞愧無地，心中那份薄怒才悄然淡去了幾分。

不過。

那如玉的耳垂，卻久久未能從胭脂般的色澤中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