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
“…皇…宮…”
“…觀…星…臺…”
葉孤鴻耗盡最后氣力吐出的這幾個字,如同最終的判詞,帶著血的鐵銹味和冰的寒意,重重砸在蕭徹的心上。
洛都。皇宮。觀星臺。
每一個詞,都指向那帝國至高無上的權力核心,指向那個他從未懷疑、甚至潛意識里仍視為最終仲裁者的所在——皇帝!
最后一絲僥幸被徹底粉碎。
真相赤裸裸地、殘酷地擺在面前,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父親的血,家族的血,敦煌的血,邊軍的血…原來最終,都流向那九重宮闕深處,滋養著最深沉的黑暗。
蕭徹僵立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凍徹。體內那股暗紅真氣似乎也因這極致的真相沖擊而暫時凝滯,不再鼓噪,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死寂的空洞。
他看著眼前再次陷入昏迷、氣息卻比之前稍微平穩了一絲的葉孤鴻,這個他恨入骨髓的仇人,此刻看來,卻更像一個被巨大的、無法反抗的命運車輪碾過、遍體鱗傷、最終被拋棄的…可憐人。
一把刀。一把知道太多、卻又無法掙脫的…染血的刀。
“恩公…”小石頭怯懦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恐懼和擔憂。他和老兵不敢靠近那片散發著古老威壓的天坑和方尖碑,只能遠遠望著,被剛才那沖天的光柱和恐怖的魔氣對撞嚇得魂不附體。
蕭徹緩緩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可怕,所有的震驚、痛苦、憤怒似乎都被壓縮到了冰點之下,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
他走到小石頭和老兵面前,聲音沙啞卻異常穩定:“我們得離開這里。剛才的動靜太大,很快就會引來東西。”
他看了一眼氣息微弱的葉孤鴻,又看了看兩個幾乎崩潰的殘兵,心知帶著他們,絕無可能穿越這危機四伏的魔土,更別說前往萬里之外的洛都。
必須做出抉擇。
他蹲下身,從懷中取出剩余的所有干糧和水,又將自己那件相對完好的金帳皮襖裹在老兵身上,沉聲道:“你們留在這里,照顧他。”
他指向葉孤鴻。
“這附近暫時應該安全,方尖碑的氣息能驅散低等魔物。藏好,節省食物和水。”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小石頭,“等我回來。或者…等不到,就自己想辦法活下去。”
“恩公!您要去哪?!”小石頭驚慌地抓住他的衣袖。
蕭徹輕輕掙脫開,沒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葉孤鴻,那眼神復雜到極致,有未消的恨,有冰冷的審視,更有一種沉重的、不得不背負的…責任。
然后,他毅然轉身,不再有絲毫猶豫,身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黑色廢墟的陰影之中,朝著東北方向,疾馳而去。
他必須先去確認一件事!一件關乎所有猜測最終成立的事!
目標——安西軍烽燧營舊址!趙莽生前最后提及的、父親當年曾駐蹕并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
……
戈壁茫茫,魔氣肆虐后的天地更加死寂荒涼。偶爾能看到扭曲變異、瘋狂攻擊一切的生物,都被蕭徹以最快速度、最冷酷的方式清除。體內那股暗紅真氣在殺戮中似乎變得更加凝練和…順從,如同被馴服的兇獸,高效而冰冷。
日夜兼程,幾乎不眠不休。
兩日后,一片更加破敗、幾乎被黃沙掩埋的軍事營寨遺跡,出現在一片風化的山崖下。殘破的烽火臺歪斜欲倒,營房的土墻大多坍塌,只剩下些許焦黑的木樁和銹蝕的兵刃,訴說著曾經的堅守與最終的寂滅。
這里,就是烽燧營舊址。早已在之前的戰火和金帳人的掃蕩中廢棄。
蕭徹的心沉了下去。還能找到什么?
他憑借著超人的感知和對能量波動的敏銳,如同獵犬般在廢墟中仔細搜尋。精神力高度集中,腦海中那幅云紋玉佩所化的微縮地圖被催發到極致,感應著任何可能與父親、與“鑰匙”相關的蛛絲馬跡。
一天一夜,不飲不食。搜遍了每一寸土地,翻遍了每一塊可能藏匿的石頭。
一無所獲。
絕望再次開始蔓延。
難道趙莽的信息有誤?或者,父親留下的線索早已被歲月或敵人抹去?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立刻轉向東行,直撲洛都之時——
他的腳步,停在了一處看似普通的、半塌的烽火臺基座下。
這里似乎是當年值夜士兵休息的角落,墻壁被煙火熏得漆黑,地上散落著一些早已腐朽的雜物。
沒有任何異常。
但不知為何,他體內那股暗紅真氣,以及懷中的云紋玉佩,在經過這里時,都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是一種極其隱晦的共鳴?
蕭徹蹲下身,手掌緩緩貼上那冰冷粗糙、被煙火熏黑的墻壁。
閉上眼睛,將精神力、真氣感知、以及玉佩的那絲靈性,三者合一,緩緩滲透進去。
起初,依舊是冰冷的石頭。
但當他將那股混合了多種特質、尤其蘊含著一絲微弱龍氣與戟韻的真氣,以特定頻率緩緩注入時——
奇跡發生了。
墻壁內部,似乎某個極其微小、極其精密的隱藏符文,被這股復雜而特殊的能量“鑰匙”激活了!
“嗡…”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墻壁上一塊看似渾然一體的黑石,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凹陷,露出了一個只有拳頭大小的暗格!
暗格之中,沒有卷軸,沒有秘籍,只有一件東西——
一枚巴掌大小、通體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玄鐵令牌。
令牌造型古樸,正面雕刻著一顆被利劍貫穿的猙獰狼頭(金帳王庭的象征),背面卻刻著兩個細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篆字:
【驚蟄】!
蕭徹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驚蟄令牌?!直屬于皇帝、負責處理“陰詭邪祟”的秘密組織的令牌?!怎么會在這里?!藏在父親當年可能停留過的烽火臺下?!
一個可怕的、完整的鏈條,在這一瞬間,于他腦海中轟然連接!
父親當年巡查邊防,調查祁連古跡,定然是發現了皇帝借助“驚蟄”組織、勾結魔教(甚至可能還有金帳人)、竊取污染龍脈力量的驚天陰謀!
他或許未能找到最核心的證據,但必然察覺了蛛絲馬跡,意識到了巨大的危險!所以才會心情沉重,念叨著“鑰匙在哪里”!
他將真正的“鑰匙”(那枚玉佩和自己這特殊血脈的秘密)以最隱秘的方式留給了自己和孩子,而將這枚或許是從被殺掉的“驚蟄”成員身上獲得的、代表對方身份和罪證的令牌,藏在了這個他曾經駐蹕、認為相對安全的地方!
他可能希望有朝一日,若東窗事發,這枚令牌能成為一個揭穿陰謀的引子!或者,至少能提醒后來調查此事的人,真正的敵人來自何方!
但他低估了皇帝的狠辣和果決!陰謀敗露前,皇帝(或“主上”)率先發動了清洗!洛都血案,根本不是為了所謂的“通敵”,而是為了滅口!為了奪回可能存在的證據(比如這枚令牌)!為了將知情者葉孤鴻推出來當替罪羊,轉移天下視線!
而葉孤鴻…他或許早就知情,或許是在血案后才逐漸看清真相,但他身不由己,早已被綁上皇室的戰車,或者有更大的把柄被皇帝握在手中,只能忍辱負重,甚至不得不奉命鎮守敦煌,一方面抵御外敵,另一方面…或許也是為了看守甚至…伺機奪取那地下的龍脈之力和血池?直到最后,發現自己也成了棄子…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矛盾,在這一刻,徹底貫通!
蕭徹緩緩拿起那枚冰冷沉重的玄鐵令牌,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這不是鑰匙。這是染血的罪證。是指向那九五至尊寶座的、淬毒的箭矢!
父親…您留下的,原來是這個…
滔天的怒火沒有再燃燒,反而沉淀為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堅硬、更加可怕的決心。
他小心翼翼地將令牌收入懷中最貼身的位置,與那云紋玉佩放在一起。
然后,他對著那面墻壁,緩緩地、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不是跪拜這死物,而是祭奠那份沉埋于此多年的、用生命守護的忠貞與真相。
起身,眼中再無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寒潭。
目標,徹底明確。
洛都。皇宮。觀星臺。
皇帝。
他最后看了一眼這片染血的廢墟,轉身,決絕地融入呼嘯的風沙之中。
這一次,他不再迂回,不再隱藏,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切開昏黃的天地,直指帝國的東方心臟!
沿途,魔化的生物更加猖獗,大地裂痕蔓延處,甚至有小型魔物巢穴開始形成。偶爾遇到小股的金帳游騎或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或許是“驚蟄”或“主上”的爪牙),皆被他以雷霆手段瞬間滅殺,不留活口。
體內的暗紅真氣在高速奔襲和連續殺戮中,與他的意志越發契合,如臂指使,冰冷而高效。那絲魔性的侵蝕似乎被強大的復仇意念暫時壓制,化為純粹的力量。
越往東,人煙漸漸增多,但景象卻越發凄慘。流民如潮,村鎮十室九空,田地荒蕪,餓殍遍野。各地州府似乎早已失去了有效統治,盜匪橫行,甚至出現了打著各種旗號、渾水摸魚的割據勢力。天空始終被一種灰蒙蒙的、令人壓抑的氣息籠罩,仿佛末日將至。
帝星已黯,龍氣衰微,天下豈能不亂?
蕭徹心如鐵石,對沿途慘狀視若無睹,只是不斷加快速度。他的時間不多了,葉孤鴻撐不了多久,祁連山的魔災隨時可能徹底爆發,皇帝的計劃恐怕也已到了關鍵時刻。
七日后,風塵仆仆、形容枯槁卻眼神亮得駭人的蕭徹,終于遙遙望見了那座矗立在平原盡頭、如同垂死巨獸般匍匐的…千年帝都——洛都!
然而,眼前的洛都,卻與他記憶中風華物阜、繁華鼎盛的模樣截然不同!
高大的城墻依舊矗立,卻布滿了斑駁的戰爭痕跡和未能清洗干凈的血污。城門緊閉,護城河水渾濁發黑,散發著惡臭。城頭巡邏的士兵盔甲歪斜,神情麻木而惶恐,旗幟無力地垂著。
更令人心悸的是,整座城市都被一種無形的、沉重的、混合了絕望、恐懼和某種詭異狂熱的氣氛所籠罩。城市上空,尤其是皇宮區域,凝聚著一團肉眼可見的、翻滾不休的、紫黑色的…怨念與能量混合體,如同巨大的毒瘤,不斷汲取著整個城市、乃至更大范圍的生機與氣運!
那里,就是觀星臺的方向!
皇帝,就在那里進行著他那褻瀆天地、荼毒蒼生的邪惡勾當!
蕭徹在遠處一座荒山的密林中停下腳步,遠遠眺望著那座熟悉的、卻又無比陌生的雄城,胸腔中翻涌著難以言喻的情緒。
家仇。國恨。天下蒼生。
所有的因果,所有的恩怨,都將在此了結。
他緩緩閉上眼睛,調整著呼吸,將狀態提升至巔峰。
腦海中,那幅龍脈地圖再次浮現,這一次,他不再感應西南,而是將全部精神,聚焦于地圖上那片代表中原腹地、帝都所在的區域!
云紋玉佩溫熱起來,與懷中那枚冰冷的驚蟄令牌似乎產生了某種微弱的對抗與共鳴。
當他將自身那融合了多種力量、尤其帶著一絲祁連龍氣與戟韻的真氣,緩緩注入玉佩,并以其為媒介,全力去感應、去連接那被污染帝都之下、必然也存在的龍脈分支時——
“嗡——!!!”
腦海中的地圖上,帝都對應的區域猛地劇烈震動起來!原本應該明亮的光點變得黯淡扭曲,被無數的黑紫色污穢所纏繞、堵塞!
但就在這片污穢的核心,觀星臺的正下方,他清晰地感應到了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與他手中斷戟、與他自身力量同源的…悲鳴與呼喚!
那是被強行禁錮、污染、抽取的…龍脈核心的哀嚎!是鎮國戟本體的掙扎!
果然在那里!
皇帝,正在觀星臺,以整個帝都和億萬生民為祭品,進行著最后、也是最關鍵的那一步——徹底污染吞噬龍心,掌控鎮國戟,完成他那化人為魔、竊取神權的瘋狂野心!
不能再等了!
蕭徹猛地睜開眼睛,眼中血芒與紫電交錯的精光爆射而出!
他不再隱藏身形,從荒山之巔一躍而下,如同一顆流星,帶著決絕的殺意和冰冷的怒火,朝著那座被黑暗籠罩的帝都,朝著那座象征著至高權力與最終罪惡的觀星臺,疾沖而去!
身后,夕陽如同泣血,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仿佛一柄出鞘的、染血的利劍,直刺那罪惡的心臟。
洛都,我回來了。
陛下,你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