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語安的夢境并未持續太久。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欞照在她臉上時,那座巨大的白鐘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在她意識深處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余溫。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雪白的發絲亂糟糟地貼在臉頰,金瞳里還透著剛睡醒的迷茫。昨晚的夢太真實了,那緩緩轉動的鐘擺、流淌的銀色長河,還有時間仿佛被拉長的奇異感,都清晰得不像虛幻。
“安安,醒了?”老杰克端著熱騰騰的玉米粥走進來,見她發愣,便笑著打趣,“是不是夢到摸魚了?看你這眼神,跟貓見了魚干似的。”
時語安搖搖頭,小手撫上眉心,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溫熱:“爺爺,我夢到很大很大的鐘,還有一條銀色的河。”
老杰克舀粥的手頓了頓,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想起素云濤說的“神賜武魂”,又想起六年前撿到安安時,自己看到那襁褓上除了“時”字,還有一個模糊的鐘形印記。難道這孩子的來歷,比他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但他很快壓下思緒,摸了摸時語安的頭:“夢都是反的,說不定是安安想爺爺帶你去河邊了。快喝粥,喝完咱們去唐三家,問問唐三愿不愿意去諾丁學院。要是去,我就去附近的村子爭取一個工讀生名額,再過三個月諾丁學院就要開學了。”
提到唐三,時語安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她點點頭,捧著碗小口喝起來,只是偶爾會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曾浮現出霜華之鐘,也藏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與神界相連的秘密。
而此時的神界,時間長河依舊靜靜流淌。鐘樓深處,時間之神雖已再次陷入沉睡,但那縷神念卻在時語安的眉心安穩扎根。它像一顆最耐心的種子,默默等待著女孩魂力成長的滋養,等待著她第一次真正觸碰到時間法則的那一天。
沒有人知道,這場跨越神界與人間的羈絆,會在未來掀起怎樣的波瀾。就像沒有人知道,圣魂村那個雪發金瞳的小女孩,終將在時間的長河里,敲響屬于自己的鐘擺。
喝完粥,老杰克牽著時語安往村西頭走。初秋的風卷著稻穗的香氣,吹得她雪白的發絲飄起來,金瞳在陽光下亮得像淬了光的琥珀。
“唐三那孩子,性子悶,卻最是懂事。”老杰克絮絮叨叨地說,“他爹要是肯管管,這孩子定能有大出息。”
時語安似懂非懂地點頭,小手被老杰克粗糙的掌心裹著,暖融融的。她記得唐三,那個總坐在鐵匠鋪門檻上發呆的男孩,黑發黑眸,像浸在水里的墨石,偶爾抬眼看向她時,眼神里總藏著些她讀不懂的東西。
老杰克牽著時語安走到鐵匠鋪時,“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正震得門板發顫。唐三拎著燒紅的鐵塊從里屋出來,火星子濺在他袖口,他眼皮都沒眨一下,直到看見門口的兩人,才緩緩放下手里的鐵鉗。
“小三,爺爺問你,諾丁學院三個月后開學,你去不去?”老杰克把時語安往身前推了推,風掀起她雪白的發絲,金瞳里映著鐵匠鋪里跳動的火光。
唐三的目光在她發間停留了一瞬,像在掂量什么物件,隨即落回老杰克身上:“不去。”
“為啥不去?”老杰克急得直搓手,“藍銀草咋了?先天滿魂力擺在那兒,去學院總能學點本事。”
“我爹離不開人。”唐三拿起布擦了擦手上的黑灰,指縫里的鐵銹漬得很深,“再說,工讀生名額那么金貴,給時語安留著更合適。”
時語安忽然抬頭,聲音軟軟的:“一起去才好。”
唐三抬眼看向她,黑眸里沒什么溫度:“你天賦那么好,跟我一起去,不怕被藍銀草拖累?”
她沒聽出話里的刺,認真地晃了晃小手:“素云濤大師說我的是神賜武魂,你的藍銀草說不定也有秘密。就像……就像爺爺藏在床底的酒,看著普通,其實很香。”
唐三的指尖猛地收緊,布巾被攥出幾道深痕。他想起覺醒儀式上她掌心那座白鐘,想起那瞬間凝滯的空氣,這丫頭的感知,似乎比他以為的更敏銳。
“再說吧。”他轉身往熔爐走去,火光在他側臉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我得先把這把鐮刀打完。”
老杰克還想再說什么,卻被時語安悄悄拉了拉衣角。她望著唐三彎腰打鐵的背影,金瞳里閃過一絲困惑,剛才他轉身時,她好像看到他袖角有銀光閃了一下,快得像錯覺。
老杰克牽著時語安往回走時,鐵匠鋪的打鐵聲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重,像是在發泄什么。時語安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唐三的身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黑眸像淬了鐵的釘子,正牢牢釘在她的背影上。
時語安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忽然說:“爺爺,他會去的。”
“你咋知道?”
“感覺。”她晃了晃頭上的雪白發絲,陽光透過發絲,在地上灑下細碎的銀斑,“就像我知道,霜華之鐘響的時候,總有什么會不一樣。”
而此時的鐵匠鋪里,唐三正對著熔爐發呆。藍銀草在他掌心悄然舒展,葉片尖端泛著極淡的紫光——那是他用唐門手法淬煉過的毒。他想起時語安剛才的話,黑眸里閃過一絲冷光。
秘密?誰沒有秘密?
他拿起淬好的鐮刀,刃口在火光下泛著寒芒。諾丁學院么……或許,去看看也好。看看那座霜華之鐘,到底能敲響多少秘密。
時語安想起剛剛唐三看她的那可怕眼神,把腳邊的小石子踢遠了些,猶豫著開口:“爺爺,他好像不喜歡我。”雪白的發絲垂在肩頭,金瞳里蒙著層薄霧。
老杰克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小孩子家家,哪有那么多喜歡不喜歡。唐三那孩子,打小就沒爹娘疼,心硬得像鐵塊,你別往心里去。”
可時語安總覺得,剛才唐三看她的眼神,不像看同齡孩子,倒像看鐵匠鋪里那些待錘煉的鐵塊——掂量著成色,盤算著怎么敲碎了才好用。
三日后的傍晚,時語安蹲在院角喂兔子,忽然聽見院墻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她抬頭,正看見唐三的影子貼在墻上,像一塊會動的墨漬。
“你怎么來了?”她抱著兔子站起來,金瞳在暮色里亮得驚人。
唐三從墻外翻進來,手里攥著個紙包,黑眸在她雪白發絲上轉了一圈,才把紙包遞過來:“老杰克說你喜歡吃野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