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要的藥材都在這兒了。“

蘭心將一個小包袱放在床榻邊，小心翼翼地解開。里面雜亂地放著幾味藥材：土茯苓、甘草、綠豆...還有一小包黑乎乎的木炭末。

蘇語嫣用手指撥弄檢查，眉頭漸漸舒展。這些藥材雖然不如現代的精純，但藥性尚可。“沒被人發現吧？“

“奴婢分了三家藥鋪買的，“蘭心壓低聲音，“還特意多買了些香粉胭脂打掩護。“

“做得很好。“蘇語嫣贊許地點頭，手指已經捻起一撮土茯苓放在鼻下輕嗅。微苦的氣味鉆入鼻腔，帶著泥土的腥氣。純度大約七成，勉強夠用。

蘭心欲言又止：“小姐，您真的懂醫術嗎？這些藥...不會吃出問題吧？“

蘇語嫣將藥材按比例分成三份，頭也不抬：“比李嬤嬤送來的'補藥'安全多了。“她頓了頓，“去取個小爐子來，再要一壺清水。就說我要煎安神茶。“

待蘭心離去，蘇語嫣迅速行動起來。她將土茯苓和甘草碾碎，與綠豆混合，最后加入炭末。砷中毒最有效的解毒劑是二巰基丙醇，但在這個時代根本不存在。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這些藥材中的有機硫化合物和吸附劑來中和體內的砷。

門吱呀一聲響，蘭心端著紅泥小火爐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端著銅壺的小丫鬟。

“放那兒吧。“蘇語嫣立刻恢復虛弱模樣，靠在床頭輕聲道，“我有些頭疼，想自己靜一靜。蘭心留下伺候，其他人先退下。“

等房門關上，蘇語嫣立刻指揮蘭生起火來。小爐子里的炭火很快噼啪作響，銅壺中的水開始冒出熱氣。

“小姐，您這是...“蘭心瞪大眼睛看著蘇語嫣將奇怪的混合物倒入沸水中。

“解毒。“蘇語嫣簡短地回答，用一根銀簪不停攪拌壺中藥液。銀簪尖端很快泛起一層黑色——這是砷與銀發生反應的結果。她心頭一凜，毒性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藥湯熬成深褐色，散發著古怪的氣味。蘇語嫣倒出一碗，待溫度稍降，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苦澀夾雜著焦糊味瞬間充滿口腔，她強忍嘔吐的沖動，又連續喝了兩碗。

“小姐！“蘭心嚇得臉色發白，“這...這真的沒事嗎？“

“以毒攻毒罷了。“蘇語嫣擦擦嘴角，感受著胃部傳來的輕微絞痛。這是正常反應，說明藥物開始起作用了。“接下來三天，我可能會有些腹瀉和嘔吐，不必驚慌。“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李嬤嬤尖細的嗓音：“大小姐，夫人來看您了！“

蘇語嫣與蘭心交換了一個警覺的眼神。她迅速將藥渣包好塞到枕下，銅壺里的殘湯倒入窗外的花叢，然后飛快地躺回床上，擺出虛弱不堪的模樣。

門被推開，一位約莫三十五六歲的華服婦人在丫鬟攙扶下走了進來。她面容姣好，眉目如畫，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關切笑容，可那雙眼睛卻冷得像冰。

“語嫣，我可憐的孩子。“林氏在床邊坐下，伸手撫摸蘇語嫣的額頭，“怎么病成這樣了？大夫開的藥不管用嗎？“

那只手冰涼滑膩，像蛇爬過皮膚。蘇語嫣強忍不適，輕聲道：“多謝母親關心，女兒只是偶感風寒，養幾日就好。“

“胡說。“林氏皺眉，“你這臉色白得跟紙似的。李嬤嬤，今日的補藥可送來了？“

身后的老嬤嬤趕緊捧上一個精致的瓷盅：“回夫人，剛熬好的，還熱著呢。“

蘇語嫣盯著那個瓷盅，胃部一陣抽搐。那里面的“補藥“正是害死原主的毒藥！

“來，趁熱喝了。“林氏親手接過瓷盅，舀了一勺送到蘇語嫣嘴邊，“這是宮里太醫開的方子，最是滋補。“

藥汁散發著一絲甜膩氣息，掩蓋了砷特有的金屬味。蘇語嫣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感激之色：“母親待女兒真好。“她假裝虛弱地抬手，卻“不小心“打翻了藥勺。

“哎呀！“藥汁灑在被褥上，很快暈開一片褐色痕跡。

林氏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很快又恢復慈愛：“沒關系，還有呢。“她又舀了一勺。

這次蘇語嫣沒有拒絕，乖乖張嘴喝下——然后在林氏滿意的目光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將藥汁全數噴在了林氏華美的裙裾上。

“對、對不起母親...“她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女兒...女兒實在忍不住...“說著又干嘔起來。

林氏臉色鐵青，猛地站起身。裙子上褐色的藥漬格外刺眼。“罷了！看來你是沒福氣享用這好藥。“她將瓷盅重重放在床頭，“李嬤嬤，我們走。讓大小姐好好'休息'。“

待林氏怒氣沖沖地離去，蘇語嫣立刻跳下床，抓起茶水猛漱口，直到口中再無異味。

“小姐，您...您把藥吐出來了？“蘭心目瞪口呆。

“大部分。“蘇語嫣喘著氣，“少量進入體內也無妨，我服用的解毒劑足以應對。“她指向那個瓷盅，“把這個收好，以后有用。“

蘭心似懂非懂地點頭，用帕子包起瓷盅藏進袖中。

接下來的三天，蘇語嫣嚴格按照自己制定的解毒方案治療。每天三次的解毒湯藥配合大量飲水，促進毒素排出。正如她所料，出現了腹瀉和嘔吐反應，但癥狀逐漸減輕，臉色也一天天好轉。

第四天清晨，蘇語嫣站在銅鏡前，驚訝地發現自己雙頰終于有了血色，眼睛也不再黯淡無神。雖然身體仍然虛弱，但已無大礙。

“小姐，您氣色好多了！“蘭心欣喜地幫她梳頭，“連頭發都比以前有光澤了。“

蘇語嫣微笑。砷中毒會導致毛發干枯脫落，如今這一癥狀改善，證明解毒方案有效。“今天我想去院子里走走。“

“可是夫人說...“

“我說的是'想'，不是'要'。“蘇語嫣意味深長地說，“去告訴夫人，我病情加重，需要更多補藥。“

蘭心恍然大悟：“小姐是要...“

“引蛇出洞。“蘇語嫣從枕下取出一個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這幾日服用的藥物種類、劑量以及身體反應。“順便去書房幫我找幾本醫書來，就說...我想誦經祈福，需要參考《本草綱目》中的藥性篇。“

蘭心領命而去，不到半個時辰就回來了，懷里抱著幾本厚重的典籍。

“小姐，老爺聽說您要醫書，特意讓奴婢帶回來的。“她將書放在桌上，壓低聲音，“老爺還說...要您仔細研讀《千金方》，太后壽宴在即，您作為尚書嫡女不能缺席。“

“太后壽宴？“蘇語嫣翻開最上面的一本《本草綱目》，發現里面夾著一張燙金請帖。

“聽說三日后在慈寧宮設宴，五品以上官員的家眷都要出席。“蘭心眼睛發亮，“小姐，這可是大好的機會！“

蘇語嫣若有所思。在這個時代，宮廷宴席往往是貴族女子展示才藝、謀求姻緣的重要場合。難怪林氏急著要毒死她——是想讓自己的親生女兒蘇雨柔獨占風頭吧？

她繼續翻閱醫書，突然在一本《黃帝內經》中發現異常——這本書只有上半冊，而且切口嶄新，像是被人故意分開的。

“這書...“

“哦，這是楚王府的人送來的。“蘭心解釋道，“剛才在書房外遇到一個侍衛，說是楚王殿下聽聞小姐病中研讀醫書，特意送來參考。“

蘇語嫣心頭一跳。楚王？那個眼神銳利的男人？他為何要送半本醫書給她？

她仔細檢查書冊，終于在扉頁發現一行小字：「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于理，一不治也。」

這是《史記》中扁鵲傳里的話，指六種不可醫治的病人，第一種就是不講道理、驕橫放縱的人。

楚王這是在...試探她？警告她？還是...

“蘭心，那位楚王殿下，與我...與蘇家可有往來？“

蘭心搖頭：“從未聽說。楚王殿下常年駐守北疆，去年才回京，性格冷僻，很少與朝臣交往。“她突然壓低聲音，“不過聽說他手段狠辣，曾經一夜之間處死了府中十幾個下人，就因為他們偷看了他的書信。“

蘇語嫣皺眉。這樣一個冷血人物，為何對她這個素未謀面的閨閣女子產生興趣？還特意送來半本醫書和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她摩挲著書頁，突然福至心靈：“蘭心，去告訴夫人，我病情好轉，想去慈寧宮赴宴。“

“小姐！“蘭心驚呼，“您不怕夫人她...“

“怕，所以才更要去。“蘇語嫣眼中閃過一絲鋒芒，“既然有人送了半本書來，我自然要找到另外半本，看看這故事到底怎么講。“

她翻開醫書，手指停在“砒霜“條目上——這正是砷的俗稱。書上詳細記載了中毒癥狀，與她之前的情況分毫不差。

“對了，“她狀似無意地問，“我生母是怎么去世的？“

蘭心臉色驟變：“小姐怎么突然問這個？“

“突然想知道了。“

“聽說是病逝的...“蘭心支支吾吾，“那時奴婢還沒進府，只聽說先夫人去世前也常常頭暈嘔吐，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見好...“

蘇語嫣眼神一凜。又一個“病逝“的？太巧合了。

“去準備赴宴的衣裳吧。“她合上書冊，聲音平靜得可怕，“記得選最素凈的那套。“

待蘭心退下，蘇語嫣走到窗前，望向遠處金碧輝煌的皇宮輪廓。太后壽宴...楚王的試探...繼母的毒藥...生母的“病逝“...這一切像一張無形的網，而她正站在網中央。

最令她不安的是楚王蕭景珩。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仿佛能穿透這具身體的偽裝，直視她的靈魂。他究竟知道什么？又想要什么？

蘇語嫣握緊了那半本醫書。無論如何，太后壽宴將是她查明真相的第一步。而那個神秘的楚王...或許會成為她最大的威脅，也或許是她唯一的盟友。

她必須做好萬全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