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間煙火
- 畫中仙,鬼將軍
- 子墨老爹
- 2884字
- 2025-08-24 13:07:00
暮春的陽光斜斜地淌進窗欞,落在蘇寧攤開的畫紙上。他握著那支纏著銀線的狼毫筆,筆尖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畫紙上是片熱鬧的集市,挑著擔子的貨郎、討價還價的婦人、追逐嬉鬧的孩童,筆墨間滿是人間煙火氣,卻在角落留著塊空白,像在等誰添上最后一筆。
“左邊的糖葫蘆畫歪了。”
熟悉的聲音從筆尖傳來,輕得像飄落的柳絮。蘇寧低頭時,正看見筆尖的墨滴在紙上微微顫動,暈開個小小的墨點,像極了阿畫從前總愛點在他手背上的記號。
他笑了笑,手腕微轉,將糖葫蘆的糖衣畫得更亮些:“上次去集市,王記的糖葫蘆就是歪的,老板說這樣糖裹得勻。”
筆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過了片刻,墨痕在空白處輕輕勾出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正踮腳望著貨郎的攤子,眉眼彎彎,正是阿畫兒時的模樣。
“這樣才對。”她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我小時候總纏著爹買糖葫蘆,他總說‘畫一幅抵十串’,結果畫完還是會偷偷給我買。”
蘇寧的筆尖微微發燙。自血月那晚阿畫的魂魄融入畫筆,已經過去整整一年。起初只是偶爾能聽見她的聲音,后來墨痕會隨著她的心意而動,如今她已能在畫中顯形,雖不能離開畫紙,卻像從未離開過他身邊。
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梁星披著捕快的制服走進來,腰間的銅鈴叮當作響——他去年通過了縣衙的考核,成了鎮上最年輕的捕快,整日忙著調解鄰里糾紛,偶爾還要去山里追剿偷獵的獵戶。
“又在偷懶?”梁星把手里的油紙包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剛買的桂花糕,還冒著熱氣,“王掌柜說新出了棗泥餡的,特意給你留了兩塊。”
筆尖的墨痕往糕點的方向挪了挪,阿畫的聲音帶著期待:“比上次的甜嗎?”
“你嘗嘗就知道了。”梁星拿起一塊放在畫紙旁,看著墨痕在糕餅邊緣轉了圈,像只貪吃的小獸,忍不住笑起來,“說真的,你們倆現在越來越像了,連喜歡甜食這點都一樣。”
蘇寧沒接話,只是小心地用宣紙將桂花糕蓋住——阿畫的魂魄雖能附在筆墨上,卻碰不得帶水汽的東西,上次梁星帶了碗豆腐腦,她好奇碰了碰,結果墨痕暈開半張畫,心疼得好幾天沒理他。
“對了,”梁星從懷里掏出封信,“燕道長從江南寄來的,說在那邊遇到個會畫符的老道,要多盤桓些日子,讓咱們別惦記。”
蘇寧展開信紙,燕道長的字跡依舊龍飛鳳舞,末尾畫著個小小的八卦圖,旁邊寫著“畫筆有靈,心正則安”。他想起去年秋天道長云游前的囑托,說阿畫的魂魄與他的生息相連,只要心無雜念,便能長久相伴,若起貪念,恐會傷及彼此。
“道長還說什么了?”他將信紙折好,夾進《林氏畫譜》里——那是林硯之的手稿,阿畫的魂魄附在畫筆上后,竟能辨認出許多模糊的批注,如今已成了他最珍貴的藏品。
“說今年雨水多,讓你把后院的排水溝清一清,別淹了林畫師的墳。”梁星拿起畫案上的《集市圖》,看著角落里的小姑娘,眼里的笑意柔和了許多,“這畫快完成了吧?縣太爺上次還來問,說想掛在縣衙的正廳,讓百姓們看看太平日子的樣子。”
蘇寧點了點頭。自去年冬天朝廷平定了李嵩余黨的叛亂,鎮上的日子漸漸安穩起來,商戶多了,市集也熱鬧了,連后山的獵戶都敢往深處走了。人們漸漸忘了鬼域的傳說,只記得去年血月那晚,有個年輕畫師和捕快在山里救了迷路的孩童,還說看見過會發光的畫筆。
“等畫完這張,就開始畫《畫中仙》。”蘇寧望著窗外的老槐樹,樹影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幅流動的畫,“把你我遇到的事都畫下來,也算給后世留個念想。”
梁星剛要接話,腰間的銅鈴突然響了——是捕快的緊急信號。他臉色一變,抓起桌上的佩刀:“西頭的張屠戶和人起了爭執,怕是要動手,我得去看看。”
他轉身往外跑,到了門口又停下,回頭道:“晚上別等我吃飯,我帶醬肘子回來。”
院門“吱呀”關上后,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蘇寧看著畫紙上的小姑娘,她正低頭看著貨郎筐里的泥人,墨痕勾勒的手指輕輕碰了碰泥人的臉。
“梁大哥好像又胖了。”阿畫的聲音帶著笑意,“上次追偷雞的賊,跑兩步就喘。”
“他那是練得少。”蘇寧拿起畫筆,在小姑娘手里添了支糖葫蘆,“等忙完這陣,讓他陪我們去后山寫生,爬爬山路就瘦了。”
筆尖頓了頓,墨痕在紙上暈開片淡淡的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后山嗎?你差點摔進溪里,還是我拽著你的衣角才站穩。”
蘇寧的心跳漏了半拍。那是前年春天的事,當時阿畫還只能以虛影示人,卻在他腳下打滑時,用盡全力拽住了他的衣擺,自己的身影淡得幾乎看不見。他一直沒說,那天他攥著衣角,偷偷哭了很久。
“記得。”他的聲音有些發啞,“那天你說,山里的溪水比畫里的清。”
“現在更清了。”她的聲音軟下來,墨痕在畫紙空白處畫了條蜿蜒的小溪,溪邊的石頭上坐著個白衣女子,正對著水面梳妝,“上次梁大哥說,溪邊的桃花開了,比我爹畫里的還好看。”
蘇寧的手腕微顫,將白衣女子的裙擺畫得更飄些,像被風吹動的云:“等桃花落了,我們就去畫新抽的柳條,再晚些,還能畫溪邊的野菊。”
他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墨痕在紙上漸漸織成張熱鬧的網。貨郎的吆喝聲、婦人的笑聲、孩童的嬉鬧聲,都從筆墨間流淌出來,混著窗外的蟬鳴,像首溫柔的歌。
傍晚時,《集市圖》終于完成。蘇寧將畫掛在墻上,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欞照在畫中,雙丫髻的小姑娘仿佛活了過來,正舉著糖葫蘆朝他笑。
他收拾畫具時,發現梁星留下的桂花糕還放在桌上,便拿起一塊,對著畫筆說:“嘗嘗?涼了就不好吃了。”
筆尖的墨痕在糕餅上輕輕點了點,隨即在宣紙上寫下三個字:“有點甜。”
蘇寧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得發脹。他想起燕道長說的“人間煙火最能養魂”,或許真的是這樣——尋常日子里的點滴溫暖,比任何符咒都更能安穩魂魄。
接下來的三年,蘇寧的生活平靜而充實。他畫遍了鎮上的角角落落:春天的桃花溪、夏天的老槐樹、秋天的曬谷場、冬天的雪屋檐,每幅畫里都有個若隱若現的身影,有時是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有時是穿素裙的少女,有時只是片飄動的衣角,卻總能讓人感覺到畫里的暖意。
梁星成了鎮上最受尊敬的捕快,娶了鄰村的繡娘,生了個虎頭虎腦的兒子,總愛趴在蘇寧的畫案旁,看筆尖的墨痕自己動,咿咿呀呀地喊“畫仙姐姐”。
燕道長偶爾會寄信來,有時是江南的楓葉,有時是塞北的胡楊,信里總說“見字如面”,卻從不提歸期。
而蘇寧,終于完成了那卷《畫中仙》長卷。畫卷從鬼域的陰寒寫到人間的溫暖,從血月的慘烈寫到黎明的安寧,最后定格在月光下的畫室——年輕的畫師正低頭作畫,畫中的白衣女子回眸一笑,眼波流轉,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畫中走出。
畫卷完成的那晚,月色格外明亮,透過窗欞灑在畫案上,將宣紙染成淡淡的銀白。蘇寧握著那支纏著銀線的狼毫筆,筆尖的墨痕在紙上輕輕顫動,像在猶豫什么。
“該落款了。”阿畫的聲音里帶著溫柔的催促。
蘇寧深吸一口氣,在畫卷角落寫下“景定十五年,蘇寧畫于聽雨軒”。落筆的瞬間,筆尖突然迸發出淡淡的青光,畫中的白衣女子對著他淺淺一笑,眼尾的朱砂痣亮了亮,像顆落在紙上的星。
他放下畫筆時,發現指尖沾著點淡淡的墨香,像阿畫常用的松煙墨。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哼唱著什么調子,溫柔得像那年桃花樹下,她偷偷塞給他的那半塊糖葫蘆。
蘇寧望著畫中的身影,又看了看案上未干的墨跡,突然笑了。
原來,她從未離開。
她就在他的畫里,在他的筆端,在每個灑滿月光的夜晚,在每一縷人間煙火里,陪著他,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