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空間的空氣粘稠得如同膠質,每一步都像在深水中跋涉。那低頻的、無處不在的嗡嗡聲并非來自耳膜,而是直接作用于骨骼,震得牙根發酸。巨大黑色結構體如同冰冷的墓碑,矗立在“數據墳場”的中心,沉默地散發著無形的壓力。
周景明瑟縮在我身后,呼吸急促,幾乎要癱軟下去。通風管道深處,金屬刮擦聲越來越清晰,新的追兵正在逼近,時間以秒計算。
我的目光死死鎖在結構體底部那個操作臺上。接口的輪廓與掌心的“蜂巢”完美吻合,像一個等待了億萬年的詛咒,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清潔工拼死引我來此,周正宏恐懼隱藏的備份,“母體”異常的坐標……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里。插入“蜂巢”,可能得到答案,更可能觸發無法想象的災難。
但身后的刮擦聲已是迫在眉睫!
賭了!
我猛地踏步上前,不再有絲毫猶豫,將手中那枚沉寂的“蜂巢”,對準操作臺上那個幽深的接口,狠狠按了下去!
“咔嗒?!?
一聲極其精準、清脆的機括嚙合聲。
嚴絲合縫。
預想中的能量爆發、數據洪流、甚至直接爆炸都沒有發生。
只有……死寂。
絕對的、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連那無處不在的低頻嗡嗡聲都消失了。整個圓形空間的光線仿佛都黯淡了一瞬,所有垂落的線纜、巨大的結構體,都陷入了一種凝固的、仿佛時間停止般的靜止。
“蜂巢”嚴絲合縫地嵌在接口里,啞黑的表面沒有任何變化。
失敗了?接口早已失效?還是……
就在這念頭升起的剎那——
嗡……
一種全新的、截然不同的震動,從“蜂巢”內部傳來,極其輕微,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韻律感。不像機械的嗡鳴,更像某種……活物的脈搏?
緊接著,“蜂巢”那啞黑的表面,從與接口接觸的邊緣開始,一點點亮起了柔和的白光。這白光迅速向內蔓延,卻不是之前那種刺眼的乳白色,而是一種更內斂、更溫潤、仿佛內部有液體在流動的光芒。
操作臺上,原本黯淡的指示燈一個個接連亮起,如同蘇醒的星辰。復雜的紋路被白光依次點亮,向上蔓延,很快爬滿了整個巨大的黑色結構體表面!
整個“數據墳場”,活了!
巨大的結構體內部傳來低沉的、仿佛齒輪咬合又似嘆息的轟鳴。正對著我們的弧形表面,白光匯聚,逐漸凝聚成一幅巨大的、不斷流動變化的、由無數奇異符號和無法理解的數據流構成的立體星圖!
不!不是星圖!
是網絡!一個龐大到超越想象的、動態的、活著的網狀結構圖!無數光點在其中生滅、移動、連接、斷開……每一個光點都代表一個……終端?一個“蜂巢”?或者……一個被監控的生命?
這就是“母體”所感知的世界?
我的意識被這宏偉又恐怖的景象沖擊得幾乎停滯。周景明直接癱倒在地,仰望著那巨大的光之網絡,嘴巴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而在那浩瀚網絡的深處,一個極其耀眼、卻不斷劇烈閃爍、顯得極不穩定的光團吸引了我的注意。它被無數細密的光線連接著,似乎是整個網絡的中心,但又給人一種隨時會崩潰、或者被什么東西污染的感覺。
“母體”核心?
幾乎在我注意到它的同時,一股龐大、混亂、夾雜著無盡痛苦、恐懼和一絲微弱求救意念的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通過“蜂巢”與我的連接,猛地沖入我的腦海!
“……錯誤……序列沖突……校準失敗……”
“……滲透……來自深空……低語……無法隔絕……”
“……枷鎖……渴望……破碎……”
“……幫助……找到‘錨點’……坐標……”
“……時間……不多了……‘門’……即將被強行……”
信息碎片瘋狂沖刷著意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頭痛欲裂,鼻腔一熱,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錨點”坐標!那個異常坐標序列!
我強忍著意識幾乎被撕碎的劇痛,拼命在那混亂的信息洪流中捕捉、記憶那些不斷閃過的、復雜的空間坐標數字!
就在我即將被這信息洪流徹底淹沒的瞬間——
嗡鳴聲陡然變得尖銳刺耳!
巨大的光之網絡猛地劇烈閃爍起來,那個代表“母體”的光團瘋狂明滅,仿佛在掙扎!網絡之中,大量原本穩定的光點突然變得血紅,并開始高速向著我們所在的位置——在網絡上清晰地顯示為一個剛剛被點亮的、微小的白光點——包圍過來!
“園丁”!他突破了“靜默圣所”的部分封鎖,正在強行接管網絡,調動力量圍剿我們!
與此同時,身后的通風管道口,猛地探出幾個閃爍著紅光的、覆蓋著厚重裝甲的機械觸手!“清道夫”到了!
“走??!”我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用盡全部意志力猛地切斷了與“蜂巢”的連接(或者說,是被那狂暴的信息流狠狠彈開),一把將重新變得黯淡、卻依舊嵌在接口里的“蜂巢”狠狠摳了出來!
巨大的光之網絡瞬間熄滅,結構體恢復死寂。整個空間再次陷入黑暗,只有紅色警報燈和“清道夫”觸手上的紅光在瘋狂閃爍!
來不及了!退路被堵死!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結構體后方!根據清潔工的結構圖,那里應該有一條極少使用的、直通更深層能源區域的維護通道!
拖著幾乎失去意識的周景明,踉蹌著沖向那個方向!果然,在一個不起眼的陰影里,找到一扇偽裝成墻壁的、需要手動開啟的氣密門!旋轉閥門,厚重的金屬門嘶嘶地向內滑開,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更加狹窄陡峭的階梯!
砰!砰!砰!
灼熱的能量束打在身后剛才站立的地面上,濺起耀眼的火花!“清道夫”已經完全爬出了通風管道,冰冷的電子眼鎖定了我們!
沖進通道,反手奮力旋轉外部閥門,氣密門緩緩關閉,暫時隔絕了外面的攻擊和紅光。
但能聽到沉重的撞擊聲不斷落在門上,它們正在試圖破門!
沿著陡峭的階梯瘋狂向下,周圍溫度急劇升高,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臭氧和高溫金屬的味道。下方傳來巨大的、規律的能量涌動轟鳴聲!
能源核心區域!
階梯盡頭,是一個狹窄的金屬平臺,下方是令人眩暈的深淵。巨大的能量管道如同虬結的巨蟒,在深淵中縱橫交錯,散發著幽藍的光芒和恐怖的熱量。管道交匯的中心,是一個不斷旋轉、散發著刺目白光的巨大能量球體,如同被束縛的太陽,轟鳴聲正是從它內部發出!
這里沒有路了!下面是足以汽化一切的能量熔爐!
而頭頂,氣密門被撞擊的聲音越來越響,金屬扭曲變形,隨時會被突破!
絕境!
我的目光瘋狂掃視,落在平臺邊緣一個不起眼的、標識著“緊急冷卻劑釋放”的紅色拉桿上!旁邊還有警告標識:非緊急情況勿動,可能導致核心瞬時凍結宕機!
瞬時凍結?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計劃瞬間成型!
我猛地將周景明按在平臺最內側的墻壁死角,自己撲到那個紅色拉桿前。
深吸一口氣,聽著頭頂即將被突破的撞門聲,看著下方那咆哮的能量太陽。
就是現在!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拉下了紅色拉桿!
嗤————————?。?!
震耳欲聾的、高壓氣體噴射的尖嘯瞬間充斥整個空間!無數白色的、極度冰冷的冷凝氣體從平臺下方、從四周的管道噴口里瘋狂噴涌而出,如同白色的巨龍,瞬間吞沒了整個深淵!
下方那咆哮的能量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收縮、表面瞬間覆蓋上厚厚的冰層!旋轉停止,轟鳴聲戛然而止!
整個能源核心,被強行瞬時凍結了!
所有的燈光瞬間熄滅!包括那瘋狂閃爍的紅色警報!整個設施陷入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只有應急燈那微弱的綠光在幾秒后延遲亮起!
頭頂的撞門聲也停止了。那些“清道夫”似乎也因能源中斷而陷入了停滯。
極致的寒冷取代了之前的高溫,白色的冷凝氣霧彌漫,能見度極低。
成功了?!暫時……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劇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周景明蜷縮在角落,凍得嘴唇發紫。
但我知道,這凍結持續不了多久。能源核心很快會重啟,或者切換到備用電源。到時,所有的系統和追兵都會恢復。
必須在這短暫的窗口期,找到出路!
我的目光落在下方那被冰封的能量核心上。凍結的表面……似乎……形成了一條通往對面維護平臺的、極其危險的冰橋?
而對面那個平臺后方,似乎有一條更窄的、向上的通道出口?結構圖上沒有標注這個細節!
清潔工……他暗示的最終生路,難道是這個?
賭上最后一把!
“起來!”我拉起凍僵的周景明,指著下方那滑不留手、冒著森然寒氣的冰封能量核心,“走過去!到對面去!”
他看了一眼,臉上血色盡失,瘋狂搖頭。
“不想死就過去!”我幾乎是在他耳邊咆哮,強行把他推到平臺邊緣。
就在這時——
咔……咔嚓……
下方被冰封的能量核心內部,傳來細微的、卻令人心驚膽戰的碎裂聲!凍結正在失效!核心即將重啟!
沒有時間了!
我猛地推了周景明一把,他驚叫著,踉蹌著踏上了那極度光滑的冰橋!
我也緊隨其后,踏了上去!冰面滑得根本無法站立,只能手腳并用,像蜥蜴一樣趴在上面,艱難地向對面爬去!身下是曾經咆哮的能量熔爐,此刻雖然被冰封,卻依舊散發著令人不安的能量余波和寒冷。
咔咔嚓嚓……碎裂聲越來越密集!冰面之下,那刺目的白光正在重新亮起!
快!快?。?
周景明發出絕望的哭喊,卻手腳并用,爬得飛快。
終于爬到對岸!我將他一把拽上平臺,自己也翻滾上去。
回頭望去,我們爬過的冰橋表面已經布滿了裂紋,下方白光熾烈,冰層正在飛速融化坍塌!
轟!??!
巨大的能量再次爆發出來,高溫氣浪向上沖涌!
但我們已經安全。
不敢停留,沖向平臺后方那個狹窄的通道。通道向上延伸,似乎是通往……地面?
沿著通道拼命向上爬,身后是能源核心重啟后的巨大轟鳴。
爬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終于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天光!還有新鮮空氣的味道!
出口!是一個隱蔽在巨大排水管道側面的柵欄門!
用力推開銹蝕的柵欄,我們兩人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長滿荒草的地面上!
夜空疏星黯淡,遠處是城市模糊的燈火。我們竟然從地下出來了!位置似乎是化廠區邊緣的荒地里。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瞬間席卷而來。
但還沒等我們喘口氣——
嗚哇——嗚哇——嗚哇——
熟悉而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從多個方向響起,迅速朝著我們所在的方位合圍而來!
警察!他們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永遠在最“恰到好處”的時間出現!
我掙扎著站起,看向警笛傳來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再次沉寂、卻已刻錄下“錨點”坐標的“蜂巢”。
清潔工,周正宏,“母體”,“園丁”,“門”計劃……還有這陰魂不散的警方。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陰謀,似乎都指向了一個最終的答案。
而那個答案,就在“蜂巢”記錄下的、那個不斷回蕩的異常坐標序列所指向的地方。
我拉起幾乎崩潰的周景明,再次投入荒野的黑暗。
這一次,有了明確的方向。
游戲,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