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我靠背詩冒充南朝文豪?!
- 是鏡川呀
- 10208字
- 2025-08-18 22:46:50
冰冷的濕意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毒針,密密麻麻刺進胡徹雨裸露的皮膚。他猛地一顫,沉重的眼皮費力掀開一條縫隙。
不是熟悉的、堆滿書本和外賣盒的出租屋天花板。
視線里只有一片幽暗的、令人窒息的灰黑。空氣粘稠凝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陳舊木頭和塵埃的腐朽氣味,沉沉地壓在胸口。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揉眼睛,胳膊卻像灌了鉛,只勉強動了一下,指尖便觸碰到頸間一圈粗糙、濕冷的織物。
那觸感怪異而陌生。
胡徹雨混沌的腦子一個激靈,手指猛地用力摳住那圈東西。不是圍巾,更不是他常戴的廉價耳機線。它粗糲、堅韌,帶著一股……勒痕的隱痛。他順著這圈東西向上摸索,指尖滑過同樣冰冷濕滑的木質表面——一根橫梁?再往上,那圈東西被牢牢地系在橫梁之上。
一股冰水瞬間從頭頂澆下,凍得他靈魂都在打顫。
白綾?!
他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徒勞地彈動了一下身體,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嘶啞抽氣聲。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撞斷肋骨跳出來。昨晚……昨晚他明明還在那間逼仄的出租屋里,對著閃爍的電腦屏幕絞盡腦汁,為一段描寫塞外風光的詩句反復推敲,鍵盤敲得噼啪作響,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后來似乎越下越大,成了沉悶的轟響,再后來……屏幕猛地一藍,刺眼的光吞噬了一切。
然后呢?
然后就是這冰冷刺骨的濕意,這懸在頸間的催命索,還有這彌漫在鼻腔里、揮之不去的霉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腥甜?
胡徹雨猛地翻身坐起,動作牽扯到頸部的皮肉,傳來一陣火辣辣的鈍痛。他顧不上這些,驚恐的目光掃視四周。昏暗中,勉強能辨出這是一間古意盎然的屋子。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鋪著薄薄的、粗糙的褥子。一張雕花笨重的木桌靠墻放著,桌上堆著一些散亂的竹簡和攤開的紙頁,還有一盞早已熄滅的油燈。角落里,一個半人高的粗陶水甕沉默地立著,甕口邊緣結著一層模糊的白色水垢。
這不是他的世界。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那張硬板床上滾下來,雙腿軟得幾乎支撐不住身體,踉蹌著撲到那張木桌旁。散亂的竹簡上,墨字是陌生的古體。他慌亂地摸索著桌面,指尖碰到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一面邊緣有些銹蝕的青銅小鏡。他一把抓過來,雙手顫抖得幾乎拿不住,湊到眼前。
昏黃的鏡面里,映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臉頰瘦削,下巴上冒出一層青色的胡茬,顯然疏于打理。但這張臉,線條清俊,眉骨略高,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透著一股書卷氣,卻也掩不住此刻的驚惶和深重的疲憊。那雙眼睛……胡徹雨死死盯著鏡中人的眼睛,瞳孔是深褐色的,里面盛滿了與他昨夜困守書桌前時截然不同的、巨大的迷茫和恐懼。
這不是他的臉。
這張臉,陌生得令人心寒。
“謝先生?謝先生!您……您醒著嗎?”一個壓得極低、帶著明顯顫抖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從門外傳來,伴隨著幾下急促又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叩門聲。
胡徹雨悚然一驚,手中的銅鏡差點脫手掉落。他猛地扭頭看向那扇緊閉的、糊著厚厚窗紙的木門。
門外的人沒有得到回應,似乎更加焦急,聲音抖得更厲害:“先生!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派人來傳話了!召您即刻過府赴宴!說是……說是商議編纂《昭明文選》的緊要事!車駕……車駕就在門外候著了!”
三皇子?《昭明文選》?赴宴?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冰磚,狠狠砸在胡徹雨混亂不堪的腦海里。原主殘留的、破碎零星的記憶碎片,被這突如其來的召喚猛地攪動起來,如同渾濁的泥漿翻涌。一個名字帶著刺骨的寒意浮了上來——謝清遠。
南朝文壇巨擘,名動建康的“詩劍雙絕”。然而,這些顯赫的名頭之后,是另一幅令人心悸的畫面:深夜密談,壓低的爭執(zhí),一方代表二皇子蕭綱的玉佩信物被憤怒地擲在地上,碎裂聲刺耳……然后就是那根冰冷的、懸在房梁上的白綾。絕望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胡徹雨的脖頸,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畏罪自盡!
這四個血淋淋的字,如同烙印燙在他的意識深處。卷入皇子奪嫡的漩渦,失敗的一方,下場只有死路一條。原主選擇了自我了斷。而他,胡徹雨,一個在二十一世紀為幾千塊稿費熬得油盡燈枯的小作者,卻在這個要命的時刻,頂替了這具剛剛自縊身亡的軀殼!
門外仆人帶著哭腔的催促還在繼續(xù):“先生!您快些吧!殿下派來的內(nèi)侍……臉色瞧著很不好!遲了怕是要降罪啊!”
降罪?胡徹雨一個激靈,冷汗瞬間浸透了內(nèi)衫。他此刻頂著謝清遠的身份,原主的罪,就是他的罪!赴宴是死,不去?恐怕死得更快,更難看!
他猛地撲到桌邊,目光瘋狂掃過那些散亂的紙頁。原主死前在寫什么?他需要線索!需要了解原主!手指慌亂地翻動,墨跡淋漓,字跡狂亂,顯然心緒極端不穩(wěn)。其中一張被揉皺又攤開的紙頁上,幾行墨跡未干的詩句跳入眼簾:
“……白璧蒙塵垢,清名一朝休。濁酒難澆塊壘,孤月空照寒樓。風刀霜劍嚴相逼,不如歸去……歸去……”
最后那個“休”字,墨跡拖得極長,力透紙背,帶著一種決絕的瘋狂,戛然而止。這分明是絕命詩!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沖頭頂。胡徹雨猛地將這張紙揉成一團,死死攥在手心,仿佛想捏碎這催命的符咒。
來不及了!門外催促聲越來越急,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刺得生疼。目光落在桌角一個不起眼的粗陶小壇上,壇口用紅布塞著。憑著原主身體殘存的習慣性記憶,他一把抓過小壇,拔掉布塞,對著嘴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灼燒!一股極其猛烈、粗糙的酒液如同滾燙的鐵水沖入喉嚨,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涌出。但這股霸道的熱流也瞬間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僵硬,一股蠻橫的力量被激發(fā)出來,暫時壓下了那幾乎將他吞噬的恐懼。
他胡亂用袖子擦了擦嗆出的眼淚,視線掃過旁邊一個盛滿清水的銅盆。水面倒映著他蒼白卻異常清俊的陌生面容。胡徹雨咬緊牙關,雙手掬起冰冷的清水,狠狠潑在自己臉上。
冰冷刺骨!
混亂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激強行打斷、凍結。他抬起頭,水珠順著濕漉漉的鬢發(fā)和下巴滴落,砸在桌面上。銅盆里的水紋漸漸平息,映出那張臉。眼神深處,屬于胡徹雨的驚惶和恐懼,被一種近乎冷酷的、強行凝聚起來的銳利所覆蓋。
謝清遠……他對著水中倒影無聲地命令自己。從現(xiàn)在起,你是謝清遠!
他迅速脫下身上那件沾著灰塵和可疑污漬的素白中單,從旁邊一個半開的樟木箱里,胡亂扯出一件質地明顯精良許多的青色廣袖深衣。那衣服帶著一種淡淡的、清雅的熏香氣息,與原主殘留記憶里某個場景的香氣微妙吻合。他笨拙地套上,系好衣帶,又抓起旁邊一條同色的發(fā)帶,將披散的長發(fā)在腦后草草束起。動作生疏而慌亂,好幾次扯痛了頭發(fā)。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看向銅盆。水中的倒影,雖然臉色依舊蒼白,眼神深處仍有揮之不去的驚悸,但衣冠勉強整齊,濕發(fā)束起,總算褪去了幾分狼狽,顯出一絲屬于“謝先生”的清冷輪廓。
門外,仆人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和絕望:“先生!再不開門,內(nèi)侍大人要闖進來了!”
胡徹雨——不,謝清遠——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瞳孔里只剩下強行壓抑的、深不見底的寒潭。他挺直了腰背,盡管脊骨深處還在因為恐懼而微微發(fā)顫。他伸手,拉開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絕了生死的門。
門外,一個穿著灰色布衣、滿臉驚惶的年輕小廝,正急得團團轉。看見門開,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撲過來,但觸到“謝清遠”那冰冷銳利的眼神時,嚇得猛地一哆嗦,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
“帶路。”胡徹雨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漠,仿佛喉間還殘留著白綾的勒痕。
小廝如蒙大赦,慌忙躬身引路。
走出這間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屋子,外面是一條狹窄的回廊,連接著一個不大的庭院。雨不知何時停了,但天色依舊陰沉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濕漉漉的青石板地面反射著慘淡的天光,墻角幾叢竹子濕淋淋地耷拉著葉子,滴著水珠。空氣里是雨后泥土和草木的腥氣,還有遠處隱隱傳來的、屬于一座巨大城市的模糊喧囂。
一輛裝飾簡樸卻透著威儀的雙轅馬車停在庭院門口,拉車的兩匹黑色駿馬不耐煩地打著響鼻。車前站著兩個面無表情、身著深色勁裝的佩刀侍衛(wèi),眼神銳利如鷹隼。旁邊,一個穿著內(nèi)侍服色、面白無須的中年人,正背著手,冷冷地注視著院門方向。看到胡徹雨出來,那內(nèi)侍細長的眼睛瞇了一下,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在他略顯凌亂的濕發(fā)和蒼白的臉色上停頓了片刻,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撇,透著一股子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慢。
“謝先生好大的架子。”內(nèi)侍的聲音又尖又細,像鈍刀刮著骨頭,“讓殿下好等。請吧。”他側開身子,對著馬車做了一個手勢,毫無溫度可言。
胡徹雨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那內(nèi)侍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似乎要將他里外看穿。他強自鎮(zhèn)定,學著記憶中看過的古裝劇里文人名士的姿態(tài),微微頷首,沒有言語,努力維持著臉上那份屬于“謝清遠”的、被恐懼和烈酒暫時撐起來的清冷疏離,邁步走向馬車。
車簾掀開,一股混合著上好熏香和皮革的味道撲面而來。他彎腰鉆了進去。車廂內(nèi)空間不大,布置簡潔,鋪著厚厚的軟墊。他剛坐下,馬車便猛地一晃,車輪碾過濕滑的石板路,骨碌碌地滾動起來。
車窗外,是疾速倒退的、完全陌生的街景。低矮密集的瓦房,挑著幌子的商鋪,濕漉漉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偶爾能看到衣著鮮亮的士人乘著牛車或肩輿經(jīng)過。空氣中彌漫著雨后泥土、牲畜糞便、食物烹煮以及各種香料混雜在一起的、屬于古代城市特有的濃烈氣息。
胡徹雨靠在車廂壁上,冰冷的木質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他閉上眼睛,試圖梳理這具身體殘存的、關于三皇子蕭繹的記憶碎片。碎片模糊而混亂:蕭繹,梁武帝蕭衍第七子,封湘東王。博學多才,尤擅書畫,性情……陰鷙難測。他主持編纂《昭明文選》,廣招天下文士,原主謝清遠正是因文名被其招攬。然而,原主似乎私下又與二皇子蕭綱有所牽扯……這大概就是殺身之禍的根源!
一個陰鷙多疑、掌控著生殺大權的皇子!而他,一個冒牌貨,剛剛才從自縊的房梁上下來,脖子上的勒痕或許都未消盡,就要去赴這位閻王的宴席?編纂《昭明文選》?他一個靠著現(xiàn)代積累和網(wǎng)絡資料寫點東西的撲街寫手,懂什么古代文選編纂?更可怕的是,原主與蕭繹相處的細節(jié),那些只有他們才知道的密談、習慣、暗語……他一無所知!
冷汗再次不受控制地滲出,瞬間浸濕了內(nèi)衫的背心。他下意識地摸向脖頸,指尖觸碰到一道清晰的、凸起的勒痕,火辣辣地疼。這痕跡……能瞞過誰?那個眼神銳利如鷹的內(nèi)侍?還是心思深沉的蕭繹?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在富麗堂皇的宴席上,自己拙劣的偽裝被輕易撕開,然后被當成欺君罔上的妖孽,拖下去……
馬車猛地一震,停了下來。
“謝先生,到了。請下車。”車簾外傳來內(nèi)侍那毫無感情的聲音。
胡徹雨深吸一口氣,那口烈酒的殘勁似乎又在胸腔里燃燒起來。他睜開眼,強行壓下眼底的驚濤駭浪,推開車門。
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氣派非凡的府邸矗立在眼前。高聳的朱漆大門洞開,門前蹲踞著兩尊巨大的石獸,面目猙獰。身著鮮明鎧甲的衛(wèi)士持戟而立,盔纓在微風中紋絲不動,目光如同實質般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人。門楣上方,一塊巨大的匾額高懸,“湘東王府”四個鎏金大字在陰沉的天色下依舊熠熠生輝,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威壓。
內(nèi)侍引著他,穿過深邃的門洞。門洞內(nèi)光線驟暗,兩邊是高聳的、刷著灰漿的厚實墻壁,腳步聲在其中激起空洞的回響,仿佛行走在巨獸的咽喉之中。穿過三重儀門,眼前景象陡然一變。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燈火輝煌的廳堂。雕梁畫棟,極盡奢華。巨大的蟠龍柱支撐著高闊的穹頂,彩繪藻井繁復精美。地上鋪著厚厚的、色彩斑斕的西域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數(shù)十盞造型各異的青銅燈樹錯落分布,手臂粗的蠟燭燃燒著,將整個大廳照耀得亮如白晝,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甜膩的龍涎香氣。
廳堂中央,數(shù)十張低矮的紫檀木食案呈半環(huán)形排列,案上金樽玉盞,珍饈美饌堆疊如山。衣著華貴的賓客們早已落座,或正襟危坐,或低聲談笑,寬袍博帶,環(huán)佩叮當。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一群身著輕紗、體態(tài)曼妙的舞姬正在鋪著厚毯的中央空地翩躚起舞,水袖翻飛,宛若驚鴻。
當內(nèi)侍尖細的嗓音劃破絲竹的旋律,高聲道“謝清遠先生到——”時,整個廳堂里的喧囂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扼住。
絲竹聲戛然而止。舞姬的動作凝固在半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所有談笑聲、杯盞碰撞聲,統(tǒng)統(tǒng)消失。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各種復雜的情緒——探究、好奇、審視、幸災樂禍、毫不掩飾的輕蔑——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間聚焦在剛剛踏入大廳門檻的胡徹雨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唯有那濃郁的龍涎香,甜膩得令人作嘔。
胡徹雨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丟在聚光燈下,每一寸皮膚都暴露在那些冰冷或灼熱的視線下。他強行挺直脊背,維持著臉上那層冰封般的平靜,目光卻下意識地避開了那些刺人的注視,只落在地毯繁復的花紋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清遠兄!”一個清朗中帶著幾分親昵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胡徹雨循聲望去。只見主位之上,一位身著玄色繡金蟠龍常服的年輕男子正含笑看著他。他斜倚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榻上,姿態(tài)慵懶隨意。面容俊秀,膚色白皙,一雙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極黑,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此刻雖然含著笑意,卻讓人無端覺得那笑意底下潛藏著某種冰冷的東西。他手中隨意地把玩著一只晶瑩剔透的夜光杯,杯中美酒在燈燭映照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三皇子,湘東王蕭繹!
胡徹雨的心猛地一沉。這眼神……與記憶中那些關于“陰鷙難測”的碎片瞬間重合。
“幾日不見,清遠兄氣色似乎……不大好?”蕭繹的目光在胡徹雨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和略顯凌亂的鬢發(fā)上掠過,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可是為那《文選》的編目,殫精竭慮所致?快入席吧,今日是賞花品酒,不談那些勞神之事。位置給你留著呢。”
蕭繹抬手,隨意地指向靠近主位左手邊的一張空席。那個位置極其顯赫,緊鄰著幾位一看就身份尊貴、須發(fā)皆白的老者。
胡徹雨依言,在無數(shù)目光的注視下,僵硬地走到那張空席后,學著旁人的樣子,斂衣跪坐下來。紫檀木案觸手冰涼,上面擺放著精致的銀箸、玉勺,還有幾碟他叫不出名字、但色澤誘人的點心。他垂著眼,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只覺得那些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尤其是一道來自斜對面、格外陰冷銳利的視線,讓他頸后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謝先生姍姍來遲,莫不是又得了什么驚世妙句,獨自斟酌,忘了時辰?”一個略帶沙啞、帶著明顯譏誚意味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是坐在胡徹雨斜對面的一位中年文士。他身著赭色錦袍,面皮微黃,顴骨高聳,留著三縷稀疏的胡須,一雙細小的眼睛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挑釁。他手里捏著一個酒杯,斜睨著胡徹雨,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吾等在此枯坐良久,美酒佳肴也覺無味。素聞謝先生‘詩劍雙絕’,出口成章,何不趁此良辰美景,即興賦詩一首,以助酒興?也讓吾輩開開眼界?”
這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遍了寂靜的大廳。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胡徹雨身上,充滿了看好戲的意味。方才那短暫的寂靜,此刻被一種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期待所取代。誰都知道原主謝清遠近日因卷入皇子之爭而處境微妙,此刻這人當眾發(fā)難,其心可誅!
胡徹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即興賦詩?還是在這種萬眾矚目、刀鋒懸頸的情境下?他腦中一片空白,那些背過的唐詩宋詞,此刻都攪成了一鍋滾燙的漿糊,一個字也撈不起來。
“是啊,謝先生!”“久聞大名,今日定要一睹風采!”“還請謝先生不吝賜教!”附和聲此起彼伏,帶著虛偽的恭維和赤裸裸的逼迫。
蕭繹斜倚在榻上,手指輕輕摩挲著光滑的杯壁,臉上依舊掛著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黑沉沉的眸子如同兩口深井,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沒有阻止,甚至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仿佛在欣賞一場即將上演的、與己無關的好戲。
冷汗順著胡徹雨的額角滑落,滴在他緊握成拳、放在膝頭的手背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掌心濕滑一片。斜對面那個赭袍文士眼中的惡意幾乎凝成實質,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神經(jīng)。周圍那些或明或暗的審視目光,像無數(shù)根細針扎在身上。主位上蕭繹那深不可測的沉默,更是一種無形的重壓。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
完了嗎?就這樣被拆穿?像一個拙劣的戲子,剛上臺就露了餡,然后被拖下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幾乎要將胡徹雨徹底吞噬的瞬間,一股濃烈到近乎蠻橫的酒氣猛地沖上他的頭頂!是剛才在謝府灌下的那口烈酒!那灼燒感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點燃了血液中某種被逼到絕境的、屬于原主謝清遠骨子里的狷狂,也點燃了胡徹雨自己靈魂深處被壓抑了二十多年的、屬于文字工作者的孤傲與不甘!
憑什么?!
憑什么要死在這群蠅營狗茍之徒的看笑話之下?
一股滾燙的、混雜著恐懼、憤怒和破釜沉舟的戾氣,如同火山熔巖般在他胸腔里轟然爆發(fā)!壓倒了理智,燒穿了偽裝!
“哈!”
一聲突兀的、帶著金石撞擊般清越又隱含狂放之氣的短笑,驟然撕裂了大廳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驚得一怔。連主位上一直冷眼旁觀的蕭繹,摩挲杯壁的手指也微微一頓,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掠過一絲清晰的訝異。
只見胡徹雨猛地抬起頭。方才的蒼白和驚惶仿佛被那口烈酒徹底燒盡,此刻他臉上竟浮起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異樣的潮紅。那雙深褐色的眼睛亮得驚人,瞳孔深處像是燃著兩簇幽暗的火焰,直直地射向斜對面那個赭袍文士,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近乎睥睨的鋒芒!
他看也不看案上的酒杯,直接伸手,一把抓起旁邊侍立小廝手中捧著的、一個足有海碗大小、沉甸甸的青銅酒樽!那樽里盛滿了清冽的酒液,被他這突兀的動作帶得晃蕩出來,淋淋漓漓地灑在他青色的衣襟上,也濺濕了身下的地毯。
“即興賦詩?”胡徹雨的聲音沙啞,卻如同金石摩擦,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帶著一種近乎狂放的嘲弄,“好!好一個‘良辰美景’!好一個‘助酒興’!”
他雙手捧起那巨大的青銅酒樽,仰起頭,在滿堂驚愕的注視下,對著自己口中,如同長鯨飲水般,咕咚咕咚,竟是豪飲了數(shù)大口!辛辣的酒液如同滾燙的刀子滑過喉嚨,灼燒感直沖頭頂,卻也將那最后一絲畏縮徹底焚盡!
“砰!”一聲悶響。沉重的青銅酒樽被他重重頓在紫檀木案上,樽底與案面撞擊,發(fā)出令人心頭一跳的震顫。酒液潑灑出大半,在光滑的案面上肆意流淌。
他霍然起身!寬大的青色衣袖帶起一陣風,拂動了案上的燭火。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這金碧輝煌的屋頂,投向了某個浩瀚無垠的遠方,帶著一種被烈酒點燃的、近乎悲愴的狂放。
清越而帶著金石之音的聲音,如同九天驚雷,驟然炸響在這死寂的廳堂之上,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心尖上:
“君——不——見——!”
這一聲起調,高亢入云,帶著一種撕裂蒼穹般的質問和蒼茫,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黃河之水——天上來——!”那聲音如同奔涌的黃河之水,裹挾著萬鈞雷霆之勢,轟然撞入每個人的腦海!黃河!那遙遠的、奔騰咆哮的北方巨河!它竟是從天上傾瀉而下?何等磅礴!何等狂放的想象!僅僅一句,那浩蕩無匹、一去不返的時空偉力,便已撲面而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奔流!到海!不復回!七個字,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和永恒的流逝感。時間的長河,生命的短暫,在這奔涌咆哮的意象面前,被赤裸裸地揭示出來。幾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顫,渾濁的眼中瞬間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動。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聲調陡然一轉,從浩蕩轉為沉痛。高堂明鏡,映照的竟是朝如青絲暮成雪的悲愴!時光的無情,生命的脆弱,在這一句中被刻畫得淋漓盡致。方才還帶著幸災樂禍神色的賓客,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朝如青絲——暮成雪——!”七個字,字字泣血!朝暮之間,青絲成雪!這是何等觸目驚心的生命流逝圖景!整個大廳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再無一絲雜音。連舞池中央凝固的舞姬,臉上都露出了驚駭欲絕的表情。
胡徹雨胸中那股被烈酒和絕境點燃的狂氣,如同被這詩句徹底引爆,在血脈中奔流咆哮!他猛地抓起案上那個還剩小半酒的青銅酒樽,再次仰頭猛灌!酒液順著他瘦削的下頜肆意流淌,浸濕了衣襟,他卻渾然不顧!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擊,迸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得意須盡歡!金樽莫空對月!這是對生命的縱情謳歌!天生我才!散盡千金!這是何等的自信豪邁!何等的灑脫不羈!那些原本帶著審視和輕蔑的目光,此刻只剩下極度的震撼和難以置信的呆滯。主位上的蕭繹,身體不知何時已微微前傾,捏著夜光杯的手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黑沉沉的眸子里,翻涌著從未有過的驚濤駭浪!那里面有什么東西……被這驚世之句狠狠地撼動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節(jié)奏越來越快,氣勢越來越盛!烹羊宰牛!一飲三百杯!呼朋引伴!杯莫停!那酣暢淋漓的宴飲狂歡之景,仿佛就在眼前展開!強烈的畫面感和奔涌的情感洪流,沖擊得在座每一個人都心神搖曳,血脈賁張!有人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有人張大了嘴巴,有人身體微微前傾,完全被這狂放的詩句所虜獲!斜對面那個赭袍文士,臉色早已變得慘白如紙,眼神渙散,手中的酒杯“哐當”一聲掉落在食案上,酒水四濺,他卻渾然不覺。
胡徹雨的聲音如同燃燒的流星,帶著焚盡一切的熾熱和狂放,直沖最后的巔峰: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五花馬!千金裘!統(tǒng)統(tǒng)換酒!只為與爾同銷那亙古長存的、深重的愁緒!這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浪漫!何等的……絕望與豪情交織的極致!
最后一句“萬古愁”的余音,如同黃鐘大呂的轟鳴,久久地、久久地回蕩在這金碧輝煌卻已陷入一片死寂的廳堂之中。
余音裊裊,最終徹底消散。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深沉、都要徹底的死寂。
偌大的廳堂里,落針可聞。數(shù)十盞燈樹上的燭火依舊跳躍著,將光影投在每一張凝固的臉上。那些目光,之前的審視、輕蔑、幸災樂禍,此刻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種近乎呆滯的、被徹底掏空了靈魂般的震撼。
酒杯懸在半空,酒液早已停止晃蕩。銀箸僵在碟邊,夾起的珍饈無聲滑落。舞姬們?nèi)缤嗨苣镜瘢涠ǜ裨陲h飛的姿態(tài)。時間仿佛被這一首詩徹底凍結。
胡徹雨胸膛劇烈起伏,如同剛剛搏殺過巨獸的困獸。他站在那里,青色深衣的衣襟被酒液浸透了一大片,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卻挺直的輪廓。臉上那不正常的潮紅尚未褪去,額角鬢發(fā)被汗水浸濕,黏在蒼白的皮膚上。他微微喘息著,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燃燒后的余燼里,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傾瀉而出的磅礴詩情,已抽干了他靈魂中所有的力量。
他緩緩地、緩緩地坐回自己的席位。紫檀木案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在這片死寂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死寂被這細微的聲音打破。
“哐當!”“啪嗒!”接二連三的聲響。
有人手中的玉杯失手跌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滾了幾圈,發(fā)出沉悶的撞擊。有人手中的銀箸掉落在食案上,敲擊出清脆的響聲。更有人激動得難以自持,猛地站起身,帶倒了身后的憑幾,發(fā)出一聲悶響。
但這些聲響,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所有人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釘在那個剛剛坐下的青色身影上。
“天……天人之語!此乃天授!”一個須發(fā)皆白、穿著寬大儒袍的老者猛地站起身,胡須激動得劇烈顫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胡徹雨,聲音嘶啞而高亢,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奔流到海不復回……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天生我材必有用……與爾同銷萬古愁……字字珠璣!句句驚雷!此詩一出,當世詠酒之作,盡成瓦礫!盡成瓦礫啊!”他激動得語無倫次,手指在空中劇烈地抖動著。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另一個身著錦袍的中年文士也站了起來,臉色漲得通紅,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氣勢磅礴,如天河倒瀉!情思奔涌,似江海決堤!謝先生……不,謝公!此詩當冠絕古今!請受晚生一拜!”說著,竟真的朝著胡徹雨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地。
“千古絕唱!真乃千古絕唱!”“方才還疑心……是我等有眼無珠!有眼無珠啊!”“此詩意境之雄闊,氣魄之豪邁,用情之深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贊譽之聲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大廳。方才還帶著審視和敵意的目光,此刻全都化作了極度的崇拜、震撼和不可思議。那些復雜的、隱含政治意味的算計,在這絕對的詩才碾壓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主位之上,蕭繹不知何時已坐直了身體。他手中的那只夜光杯,杯沿被捏得緊緊的,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他臉上那慣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深沉的震動。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風暴肆虐后的海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驚異、審視、一絲被強烈觸動的激賞,以及……一種更加幽深、更加難以捉摸的探究。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牢牢鎖定在胡徹雨那張蒼白疲憊、卻依舊帶著一絲狂放余韻的臉上,仿佛要穿透那層皮囊,看進靈魂的最深處。
胡徹雨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他眼底洶涌的情緒。他放在膝上的雙手,在寬大的袖袍掩蓋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住臉上那份強行偽裝出來的、近乎麻木的平靜。
成了?暫時……過關了?
然而,就在這贊譽的浪潮幾乎要將他淹沒,緊繃的神經(jīng)稍有一絲松懈的剎那——
一股冰冷的氣息,毫無征兆地貼近了他的身后。如同一條潛伏在陰影里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游到了獵物的頸邊。
胡徹雨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個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滑膩的聲音,就貼著耳廓,清晰地鉆入了他的耳中:
“嘖嘖……好詩……真是好詩啊……”
那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刻骨的嘲諷和惡意。
“……謝先生。”
“可你……”
“不是已經(jīng)死了么?”
茍在初圣魔門當人材
呂陽穿越修仙界,卻成了魔門初圣宗的弟子。幸得異寶【百世書】,死后可以重開一世,讓一切從頭再來,還能帶回前世的寶物,修為,壽命,甚至覺醒特殊的天賦。奈何次數(shù)有限,并非真的不死不滅。眼見修仙界亂世將至,呂陽原本決定先在魔門茍住,一世世苦修,不成仙不出山,奈何魔門兇險異常,遍地都是人材。第一世,呂陽慘遭師姐暗算。第二世,好不容易反殺師姐,又遭師兄毒手。第三世,第四世……直到百世之后,再回首,呂陽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一代魔道巨擘,初圣宗里最畜生的那一個。“魔門個個都是人材,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這里的!”
吞噬星空2起源大陸
這是番茄的第12本小說。也是《吞噬星空》后續(xù)的第二部小說。**羅峰帶著界獸摩羅撒闖過輪回,來到了起源大陸……
撈尸人
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這是一本傳統(tǒng)靈異小說。
從斬妖除魔開始長生不死
消耗壽元灌注武學,可無限進行推演。沈儀凡人之軀,壽數(shù)不過百年,所幸可以通過斬殺妖魔獲取對方剩余壽元。在邪祟遍地的亂世中亮出長刀,讓這群活了千百年的生靈肝膽俱裂!從【鷹爪功】到【八荒裂天手】,從【伏魔拳】到【金身鎮(zhèn)獄法相】!沈儀偶爾也會沉思,這壽命怎么越用越多了?他收刀入鞘,抬眸朝天上看去,聽聞那云端之上有天穹玉府,其內(nèi)坐滿了千真萬圣,任何一位都曾經(jīng)歷無盡歲月。此番踏天而來,只為向諸仙借個百萬年,以證我長生不死大道。……此書又名《讓你氪命練武,你氪別人的?》、《道友請留步,你的壽元與在下有緣》。
詭秘之主
蒸汽與機械的浪潮中,誰能觸及非凡?歷史和黑暗的迷霧里,又是誰在耳語?我從詭秘中醒來,睜眼看見這個世界:槍械,大炮,巨艦,飛空艇,差分機;魔藥,占卜,詛咒,倒吊人,封印物……光明依舊照耀,神秘從未遠離,這是一段“愚者”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