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志民把滿滿帶回醫(yī)院病房，等滿滿把水掛好之后，霍志民從錢包里拿出一張明媚少女的照片給她看。

“滿滿……”

“你喜歡照片上的阿姨嗎？”

照片里的少女站在陽光下，花海中，精致美麗的五官洋溢著快樂的笑容，兩條黑黑的辮子搭在胸前，淺藍色的連衣裙被風吹起了裙角，掛在怒放的花兒上。

滿滿的眼神落在照片上，就再也挪不開了，小心臟忽然就酸脹得厲害，眼眶里的淚水，也重新蓄滿。

夢里的模糊的身影頓時清晰起來，夢里的媽媽有了臉。

“滿滿，這是我的小妹妹，五年前走丟了。”

他又拿出一張霍心玉小時候的照片：“滿滿，這是我妹妹小時候的照片，你看，你們多像！”

滿滿的眼神又落在這一張照片上。

照片上的小女孩兒站在一個巨大的花壇前，穿著大紅色的毛衣，黑色的小皮鞋，頭上扎著兩個小揪揪，小揪揪上帶著兩朵紅色的花。

她笑得燦爛。

滿滿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夢里的自己。

“媽媽……”滿滿抬起淚流滿面的小臉兒，喃喃地喊著。

霍志民抿了抿唇，帶著疼意的眼神幽暗極了：“滿滿，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母女，但是滿滿，我想替我妹妹認你當女兒好不好？”

“如果滿滿不愿意也沒關(guān)系，叔叔也會帶你回家，以后都養(yǎng)著你！”

霍志民搜腸刮肚地想該怎么哄小姑娘。

叫他帶兵他行，叫他哄小姑娘，他……他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我愿意！”霍志民苦惱的時候，就聽見了滿滿堅定的聲音。

“這就是我媽媽！”滿滿指著照片上的明媚少女肯定地說道。

她說完還點了點小腦袋，眼眶里的眼淚就這樣滴滴答答地砸在了霍志民的手背上。

巨大的驚喜襲來。

霍志民一把抱住滿滿，笑著說：“滿滿要改口了，改口叫我四舅舅！”

“四舅舅！”奶呼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霍志民的眼眶霎時就紅了。

他重傷瀕死的時候，他被敵人嚴刑逼供的時候，還沒掉過眼淚呢！

第二天，等滿滿打完了水，霍志民就帶她去公安局辦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

因為滿滿是黑戶。

江鎮(zhèn)沒有同她的媽媽辦結(jié)婚證，因為懷疑滿滿不是自己的孩子，江鎮(zhèn)也沒給她上戶口。

霍志民還去戰(zhàn)友那里搜刮了不少票證，帶著滿滿去百貨商店一頓買買買！

漂亮的小裙子，滿滿能穿的全部叉下來！

小皮鞋滿滿穿的碼子一個款式拿一雙！

亮晶晶的涼鞋和涼皮鞋，各種顏色的尼龍襪子，各種花色的小手絹……

小書包、小水壺、洋娃娃、鐵皮小青蛙！

只要是縣里百貨商店有的全部都買。

滿滿激動地小臉兒都紅了，她一個勁兒地擺手說：“不要不要！”

但是四舅舅就是不聽！

售貨員阿姨都被四舅舅的大手筆給嚇著了，使勁兒打聽他是哪里人，在哪里上班，家里父母是干什么的，有沒有對象。

這是要告四舅舅的狀啊！

告他的爸爸媽媽，告他的單位領(lǐng)導(dǎo)，告他的對象！

這么敗家……四舅舅要挨多少人的打啊！！！

滿滿不能想象這么好的四舅舅被爸爸媽媽和單位領(lǐng)導(dǎo)還有對象一起打的場面。

想想她就心疼。

小姑娘忽然就掉起了眼淚，霍志民一下子就慌神了，他小心用手絹兒給她擦眼淚：“滿滿別哭！

這里的衣裳不好看，舅舅帶滿滿去省城買，去滬市的友誼商店買！”

小縣城的東西又少又土，根本就配不上他家滿滿。

要不是他家滿滿沒換的，他現(xiàn)在就帶滿滿先去省城！

“四舅舅，別買了好不好，敗家要挨打，滿滿不想四舅舅挨打！”

“滿滿不穿新衣裳，不穿新鞋鞋！”

滿滿的話像刀似的刮著霍志民的皮肉，江家……都是畜生！

他蹲下來把著滿滿的肩膀，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認真地說：

“滿滿，沒有人能打四舅舅，也沒有人敢打四舅舅！

等去了京市，你姥姥姥爺會比四舅舅還疼你，會給你買更多的小裙子……”

滿滿的眼睛一亮：“真的嗎？姥姥姥爺真的會喜歡滿滿嗎？

不會怪滿滿克死了媽媽？”

霍志民抱住了她，不讓她看到自己眼底翻騰的戾氣和殺意：“不會！”

“四舅舅不會騙滿滿！”

三天后。

京市。

干休所。

楊紅英半躺在床上，醫(yī)生給她掛完水，就笑著對她說：“楊校長，您就是肺上有點炎癥，消了炎就好了！”

“但你要好好吃飯啊，不然恢復(fù)得就慢！”

楊紅英虛弱地笑了笑：“好，我聽許醫(yī)生的！”

霍青山起身：“我去送送小許。”

“首長，楊校長肺癌晚期，也就是這兩三個禮拜了。”

“現(xiàn)在的藥物……只能幫她止疼。”

霍青山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拍了拍許醫(yī)生的肩膀：“辛苦你們了！”

“我愛人那里，還請你們繼續(xù)瞞著。”

樓上。

楊紅英的喉嚨涌現(xiàn)出一股癢意，她忙用手絹兒捂住嘴，一陣咳嗽之后，手絹兒上全是血。

楊紅英擦干凈血，默默地把手絹兒卷了卷藏進衣服兜里。

一對老夫妻，互相瞞著。

一個不想讓對方知道真是病情，一個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知道真是病情。

楊她拿起床頭柜上擺放著的一個少女的相框，顫抖著撫摸著少女明媚的笑臉，眼淚滴滴砸落：“囡囡啊……媽媽等不到你回家了……

媽媽的囡囡，你到底在哪兒啊……”

霍青山進屋就看見這一幕，他的心跟針扎了似的疼。

“又想心玉了？”他走到老伴兒面前，把相框從她手里抽出來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將相框放回了床頭柜：“你看看你，總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咱們的女兒肯定好好的，你要好好養(yǎng)病，爭取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咱們一起繼續(xù)找女兒，繼續(xù)等女兒！”

心玉的失蹤，是他們一家人心里都無法磨滅的傷口。

霍青山這個打了一輩子仗的老英雄，每每想起乖巧孝順的女兒，都會紅眼。

他的寶貝啊！

他調(diào)動了所有的關(guān)系人脈，都沒找到這個孩子，其實大家都清楚，或許……或許心玉已經(jīng)沒了。

只是沒人敢說出來而已。

警衛(wèi)員敲門進來：“報告首長，霍團回來了！他還帶了個小姑娘回來，說是替……替霍心玉同志收養(yǎng)了個女兒！”

“胡鬧！”霍青山狠拍桌子。

“心玉用得著他幫著收養(yǎng)！”

“有本事他自己結(jié)婚生一個啊！”

楊紅英也皺眉不解，她也不贊同收養(yǎng)孩子！

“我不生！”霍志民抱著滿滿進屋，“你們不愿意滿滿喊我舅舅，那我就讓滿滿喊我爸爸！”

“囡囡！”

“小玉！”

二老看清縮在霍志民懷里的滿滿，同時驚呼出聲！

像！

太像了！

楊紅英看到滿滿，就像看到了小時候的女兒！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孩子，快到姥姥這里來！”

霍志民放下滿滿，用眼神鼓勵滿滿：“那就是四舅舅在火車上跟你說的姥姥！”

“滿滿乖，陪姥姥說說話，四舅舅跟姥爺去外頭說兩句話就回來！”

滿滿乖乖點頭。

這才拘謹?shù)刈叩酱策叄鲋∧槂簺_著楊紅英羞澀地笑：“姥姥好！”

楊紅英顫抖著捧起她的小臉兒，小心翼翼地輕輕撫摸。

眼淚止不住地流。

滿滿看到了她身體里的病氣，都黑了！

而且好多啊！

姥姥好可憐，都疼哭了！

滿滿脫掉鞋子，哼哧哧地爬上床，對著楊紅英的胸口就是一頓吹。

“姥姥不哭喔！”

“滿滿給姥姥吹吹，疼疼飛飛！”

她把小手搭在楊紅英的胸口輕撫：“小手揉揉，病病沒沒！”

小家伙認真的模樣讓楊紅英的心頓時軟地一塌糊涂。

老四這是從哪兒拐回來的寶貝啊？

是孤兒嗎？

不然哪個父母能舍得將這么好的孩子送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讓小姑娘一頓吹揉，她的身體好像感覺輕松了些，喉嚨沒那么癢了。

心口也沒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