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丹莊園主書房厚重的橡木門無聲合攏,將午后過分熾烈的陽光過濾成一片陰翳的昏黃。空氣里彌漫著頂級雪茄殘留的、如同冷杉林深處腐爛枝葉般的微苦氣息,混合著恒溫系統送出的、恒定在18度的、毫無生命力的冷氣流。霍宴州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室內,深灰色的西裝背影如同融入窗外濃綠樹影的一塊冷硬巖石。手機緊貼著耳廓,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帶著電流的細微雜音,卻清晰地傳遞著大洋彼岸另一端、屬于他母親霍夫人的、那種浸透了歲月沉淀的、不容置疑的雍容腔調里此刻摻雜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瓷器刮擦玻璃的尖銳。
“……宴州,家里是不是……住了個帶孩子的女人?”霍夫人的聲音透過電波,帶著一種精心修飾過的、如同隔岸觀火的關切,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天鵝絨的探針,“張媽說……看到司機接送過幾次……是個年輕女人?還帶著個小男孩?”那“年輕女人”和“小男孩”的咬字,被刻意放緩,如同在舌尖掂量著某種曖昧不明的砝碼。
霍宴州搭在冰冷窗框上的指節,在聽到“帶孩子的女人”幾個字的瞬間,極其細微地繃緊了一下!指腹下光滑的金屬窗框邊緣傳來清晰的涼意。他冰藍色的瞳孔深處,倒映著窗外被修剪得如同幾何雕塑般完美的草坪,那濃綠在眼底凍結成一片毫無波瀾的深潭。
“沒有。”他的聲音平穩得如同西伯利亞凍原上永不消融的冰層,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一個朋友的孩子,父母在國外處理緊急事務,暫時寄養幾天。”語速平穩,理由充分,滴水不漏。仿佛在陳述一份早已蓋章定論的法律文件。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那沉默里蘊含的審視和未出口的質疑,如同無形的潮水,隔著太平洋洶涌而來。霍宴州甚至能想象出母親此刻微微蹙起的、描畫精致的眉尖,和那雙洞悉一切卻又慣于保持優雅距離的眼睛。
“哦?朋友的孩子?”霍夫人尾音輕飄飄地上揚,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令人不適的玩味,“那倒是要好好照顧。不過……”她話鋒一轉,如同優雅地亮出刀鋒,“宴州,你年紀也不小了,霍家未來的主母人選,還是要慎重。那些來歷不明、帶著拖油瓶的……”她恰到好處地停頓,留下一個充滿暗示的空白,“……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別讓你父親……還有我失望。”
“來歷不明”……“拖油瓶”……“上不得臺面”……
每一個詞都像淬了冰的毒針!精準地刺向霍宴州記憶深處某個被強行冰封的角落!那里鎖著四年前那個雨夜模糊的血腥碎片,鎖著那份親子鑒定報告上冰冷的鉛字,鎖著那個叫蘇念的孩子酷似自己的眉眼!一股冰冷的、混合著被冒犯領地的暴戾和被強行揭開舊痂的尖銳刺痛感!如同被壓抑的火山巖漿!猛地在他胸腔深處炸開!瘋狂地沖撞著那層看似堅不可摧的冰殼!
下頜骨咬合肌瞬間暴突虬起!如同猙獰的巖石!喉結不受控制地劇烈滾動了一下!仿佛強行咽下了一口滾燙的、帶著血腥味的熔巖!搭在窗框上的手猛地收緊!指骨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昂貴西裝袖口下,小臂的肌肉線條瞬間繃緊如拉滿的弓弦!
“知道了。”他猛地打斷母親的話!聲音依舊平穩,卻如同冰層下驟然加速的暗流,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令人心悸的冷硬質感!那三個字斬釘截鐵,如同鍘刀落下,不容任何質疑和延伸!“我還有會。”他不再給電話那頭任何開口的機會,指尖帶著一股近乎粗暴的力量,狠狠按下了屏幕上的紅色掛斷鍵!
“嘟——嘟——嘟——”
忙音如同冰冷的嘲笑,在死寂的書房里空洞地回響。
霍宴州猛地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了一次!深灰色的西裝前襟隨著呼吸的動作繃緊又松開,勾勒出下方緊繃如鐵的肌肉輪廓。他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帶著一股無處發泄的戾氣!狠狠按壓上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眉心深壑的紋路如同被利刃反復刻鑿!深不見底的冰藍色眼瞳深處,那凍結的冰川表面,此刻清晰地炸開無數道細密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裂痕!裂痕深處,是翻涌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熔金色怒焰!
煩躁!
一種久違的、如同被毒藤纏繞心臟般的、帶著窒息感的巨大煩躁!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比任何商業對手的挑釁、比任何項目受阻的挫敗感都更加尖銳!更加難以忍受!
他需要冷靜!需要將這該死的、失控的情緒重新冰封!
目光如同困獸般在冰冷奢華的書房內掃視!最終!定格在書桌一角!
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個深棕色、沒有任何標識的、標準快遞文件袋!似乎是莊鄴在他接電話前無聲放在那里的。
霍宴州大步走過去!皮鞋鞋跟踩在厚實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如同重錘敲擊的聲響!他一把抓起那個輕飄飄的文件袋!動作帶著發泄般的粗暴!指尖用力!嗤啦一聲!堅韌的牛皮紙袋口被輕易撕開!
一股淡淡的、混合著劣質油墨和倉庫灰塵的、令人不適的氣味瞬間逸散出來!
霍宴州的眉頭擰得更緊!冰藍色的眼底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他伸手進去!指尖觸碰到幾張……紙片?
他猛地將里面的東西抽了出來!
幾張彩色打印紙!被隨意地捏在指間!
當他的目光落在打印紙上那清晰的彩色圖像時——
時間!仿佛被瞬間投入了絕對零度的液氮之中!徹底凍結!
照片!
四張!
角度刁鉆!光線昏暗!像素不高!卻足夠清晰!
第一張:醫院病房!慘白的墻壁!冰冷的鐵架病床!一個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的年輕女人!頭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眼神空洞而渙散!透著一種被徹底抽干生命力的、瀕死般的虛弱!她的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被包裹在廉價白色襁褓里的、皺巴巴如同紅皮猴子般的初生嬰兒!嬰兒只露出一點點稀疏胎毛的小腦袋!
第二張:鏡頭拉近!聚焦在女人臉上!那雙空洞的眼睛下方!是清晰可見的、深重的黑眼圈和淚痕!她的嘴角!甚至殘留著一點干涸的、暗紅色的血跡!(或許是生產時咬破的?)她的手臂裸露在病號服袖子外!纖細得如同枯枝!上面還殘留著輸液留下的青紫色針眼和膠布痕跡!
第三張:病房門口!一個穿著廉價皮夾克、頭發油膩、眼神兇狠而貪婪的男人背影!(趙磊!)他正側著身!一只手指著病床方向!似乎在對著鏡頭外的人說著什么!嘴角咧開一個令人極度不適的、充滿威脅和得意的獰笑!
第四張:最清晰!也最具沖擊力!鏡頭幾乎懟到了病床上!襁褓被粗暴地掀開一角!露出了嬰兒一只小小的、粉紅色的、皺巴巴的腳丫!腳踝內側!一塊極其顯眼的、如同新月形狀的、深紅色的……胎記!特寫!清晰得連皮膚的紋理都看得見!
轟——!!!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如同西伯利亞的極地風暴!瞬間從霍宴州的腳底板猛沖上天靈蓋!席卷了他全身每一寸神經末梢!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成冰渣!心臟被一只無形的、布滿冰刺的巨手狠狠攥緊!猛地向下一沉!隨即又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胸腔!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鈍痛!
他認得!
那個胎記!
那份親子鑒定報告附件里!有蘇念身體特征的詳細記錄!其中就包括——左腳踝內側!新月形!深紅色胎記!
一模一樣!
照片里那個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女人!是蘇晚!
那個被趙磊如同展示貨物般、用最屈辱姿態拍下的嬰兒!是蘇念!
四年前!那個雨夜之前!她剛剛經歷生產!在最虛弱、最無助的時刻!被這樣……記錄!威脅!
“安分點,照顧好霍家的種,別妄想其他,否則這些照片會傳遍全網。”
一張折疊的、邊緣粗糙的打印紙從文件袋里滑落,飄到光潔如鏡的桌面上。上面一行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宋體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入霍宴州的視網膜!
“霍家的種”!
這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經上!
一股滔天的、混合著暴怒、被侵犯的狂躁、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如同心臟被毒蛇噬咬般的尖銳刺痛感!如同失控的核爆!在他體內轟然炸開!比剛才母親的電話強烈百倍!千倍!
“趙!磊!”一個名字!裹挾著足以冰封地獄的森寒殺意!如同從九幽深淵最底層擠出的、被碾碎骨渣的嘶吼!從霍宴州緊咬的齒縫間!硬生生地!擠了出來!
他猛地一拳!裹挾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砸在面前堅硬冰冷的黑檀木書桌桌面上!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整張沉重無比的書桌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桌面上那盞沉重的黃銅臺燈猛地跳起!又重重落下!發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幾份文件被震得滑落在地!霍宴州指骨關節與堅硬木面撞擊的地方,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混合著木屑的碎末,在冰冷的桌面上迅速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猩紅!
劇痛!卻絲毫無法平息那焚天煮海的怒火和那尖銳到靈魂深處的刺痛!
他死死盯著桌面上那幾張如同詛咒般的照片!盯著蘇晚那張蒼白絕望的臉!盯著念念腳踝上那塊刺眼的胎記!盯著那張寫著“霍家的種”的紙條!冰藍色的瞳孔深處,那凍結的冰川徹底崩裂!翻涌出的不再是熔巖!而是足以吞噬一切光線的、最深沉最暴戾的黑暗漩渦!
“晚星設計”工作室那扇貼著磨砂貼紙的玻璃門被推開時,門框上方的廉價貝殼風鈴發出一串干澀無力的碰撞聲。午后的陽光斜射進來,在布滿鉛筆屑和色卡碎片的廉價復合木地板上投下幾道蒼白的光柱。空氣里混雜著外賣餐盒殘留的油膩氣息、松節油揮發的刺鼻氣味,以及一種屬于底層掙扎者的、沉悶的疲憊感。
蘇晚剛結束一通令人心力交瘁的電話,對方是本地一家小型珠寶商,之前對“星芒”系列表現出濃厚興趣,此刻卻用各種含糊其辭的理由推脫。她疲憊地揉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指尖冰涼。前臺小妹探進頭來,手里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毫不起眼的深棕色牛皮紙文件袋。
“蘇姐,有你的快遞,剛送來的,沒寫寄件人。”小妹的聲音帶著一絲例行公事的平淡。
蘇晚道了聲謝,接過那個輕飄飄的文件袋。入手很薄,沒什么分量。她隨手放在堆滿設計稿和樣品的雜亂桌面上,沒太在意。或許是哪家供應商寄來的新石料小樣?或者是某個合作方補寄的合同?
她拿起水杯,灌了一口早已涼透的廉價速溶咖啡。苦澀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提神作用。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那個文件袋。牛皮紙的質地粗糙,上面用黑色記號筆潦草地打印著她的名字和工作室地址,寄件人信息欄一片空白。
一種極其微弱、卻如同蛛絲般難以忽視的不安感,毫無征兆地順著脊椎悄然爬升。像冰冷的蛇信舔舐過皮膚。
她放下水杯,指尖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遲疑,捏住了文件袋的邊緣。劣質牛皮紙粗糙的紋理摩擦著指腹。她用力一撕!
嗤啦!
袋口被輕易扯開。一股淡淡的、混合著劣質油墨和灰塵的、令人作嘔的氣味瞬間鉆入鼻腔。
蘇晚皺了皺眉,伸手進去。
指尖觸碰到幾張……紙片?硬硬的,帶著打印紙特有的光滑感。
她將里面的東西抽了出來。
是四張彩色打印紙。
當她的目光落在第一張打印紙上那清晰的圖像時——
嗡——!!!
大腦深處仿佛有一口巨大的銅鐘被狠狠撞響!震耳欲聾的轟鳴瞬間淹沒了所有感官!世界在眼前瘋狂地旋轉、扭曲、崩塌!血液仿佛在剎那間被徹底抽干!又在下一秒被注入滾燙的鉛水!四肢百骸瞬間麻痹!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根鋼針,從腳底板猛地竄上頭頂!狠狠扎進每一寸神經末梢!
照片!
醫院!病房!慘白的墻!冰冷的鐵床!
那個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頭發凌亂!臉色慘白如鬼!嘴唇干裂!眼神空洞渙散得如同被抽走靈魂的女人!
是她!
是四年前!剛剛拼死生下念念!躺在廉價社區醫院病床上!連動一根手指都耗盡全身力氣的!她自己!
她的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被包裹在粗糙白色襁褓里!皺巴巴!紅通通!脆弱得如同隨時會熄滅的小火苗的……念念!
第二張!她的臉!特寫!深重的黑眼圈!干涸的淚痕!嘴角那點暗紅色的血跡!(是生產時痛到咬破嘴唇留下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和膠布痕跡!如同屈辱的烙印!
第三張!病房門口!那個如同噩夢般的身影!趙磊!穿著那件骯臟的皮夾克!油膩的頭發!側著身!手指著她!臉上是那個她至死都不會忘記的!充滿威脅、貪婪和惡意的獰笑!
第四張!最致命!襁褓被掀開!念念那只小小的、粉嫩的腳丫!腳踝內側!那塊如同新月烙印般的、深紅色的胎記!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
“啊——!”
一聲短促到幾乎無聲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抽氣聲猛地從蘇晚喉嚨深處擠出!她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極寒凍結!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冒!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屬文件柜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文件柜的震動讓她稍微回神!巨大的驚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死死攥著那幾張如同燒紅烙鐵般的照片!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扭曲變形!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銳的刺痛感卻絲毫無法抵消那滅頂的恐懼!
她猛地低頭!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照片上念念腳踝那塊刺眼的胎記上!
是她!是念念!是四年前那個地獄般的時刻!
“安分點,照顧好霍家的種,別妄想其他,否則這些照片會傳遍全網。”
一張折疊的、邊緣粗糙的打印紙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飄到布滿鉛筆灰的地面上。上面那行冰冷的宋體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瞳孔!
“霍家的種”!
“傳遍全網”!
趙磊!
是他!一定是他!那個惡魔!那個吸血鬼!那個用她和念念最不堪、最脆弱、最屈辱的時刻作為籌碼的畜生!他找來了!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在霍家!他知道念念是霍宴州的孩子!他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又追了上來!
“拿著錢消失,永遠別出現在霍宴州面前,否則我讓你和孩子都抬不起頭!”
四年前!趙磊那張猙獰扭曲的臉!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在她耳邊嘶嘶作響的威脅!那五十萬美金!那如同賣身契般的交易!瞬間如同最恐怖的夢魘!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腐爛的惡臭!瘋狂地反撲回來!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越收越緊!肺部如同被抽干了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和冰冷的窒息感!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單薄的棉質襯衫冰冷地黏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劇烈的戰栗!
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尤其是霍宴州!絕對不能!
她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彎下腰!手忙腳亂地、近乎瘋狂地抓起地上那張如同毒蛇信子般的紙條!連同手里那幾張如同詛咒般的照片!手指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慌亂而劇烈顫抖!幾乎拿不穩!
她跌跌撞撞地沖向角落!那里放著一臺老舊的、外殼有些掉漆的碎紙機!她撲過去!手指哆嗦著!用力按下碎紙機側面那個冰冷的、紅色的啟動按鈕!
嗡——!
機器發出沉悶而刺耳的轟鳴!如同垂死野獸的咆哮!
她看也不看!如同丟棄最骯臟的瘟疫源!將手里那幾張滾燙的照片和那張紙條!一股腦地!狠狠地!塞進了碎紙機上方那狹窄的、如同貪婪巨獸咽喉般的進紙口!
咔嚓!咔嚓!咔嚓!
機器內部鋒利的刀片瘋狂旋轉!發出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被碾碎的恐怖聲響!堅韌的相紙和打印紙在瞬間被切割!撕裂!粉碎!
蘇晚死死盯著那不斷吞噬著照片的進紙口!眼睛瞪大到極致!瞳孔深處充滿了驚懼的血絲!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冷汗如同小溪般順著她的額角、鬢發、脖頸瘋狂地流淌!后背的襯衫已經完全濕透!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她看著最后一點照片的碎片消失在進紙口深處!聽著機器內部那持續不斷的、令人心悸的粉碎聲!如同在聆聽自己心臟被凌遲的倒計時!
終于!
嗡鳴聲停止!機器發出一聲輕微的、如同飽食后嘆息般的“咔噠”聲!一切歸于死寂!
蘇晚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整個人順著冰冷的文件柜緩緩滑坐到同樣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緊貼著金屬柜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深處冰渣剮蹭般的劇痛!冷汗依舊在不停地涌出!浸濕了她的頭發!黏在臉頰上!狼狽不堪!
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雙臂緊緊抱住自己不斷顫抖的身體。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直到嘗到一股濃郁的鐵銹腥甜!才勉強壓住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絕望的嗚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個魔鬼……又找上門來了。
暮色如同稀釋的墨汁,緩慢地涂抹著楓丹莊園巨大的落地窗。水晶吊燈的光芒尚未亮起,室內光線昏暗,空氣里浮動著一種混合了昂貴香薰和塵埃落定后的、令人窒息的沉寂。玄關處傳來指紋鎖解開的輕微電子音,隨即是沉重的大門被推開又合攏的悶響。
霍宴州的身影出現在門廳的陰影里。深灰色的西裝挺括依舊,如同第二層冷硬的皮膚,包裹著他高大峻利的身軀。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戴著一張精心打磨的冰雕面具,只有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尚未完全平息的、如同暴風雨后深海般的暗涌。指骨關節處包裹著一層幾乎看不見的、與膚色完美融合的透明生物敷料,掩蓋了下午書桌上那驚心動魄的撞擊痕跡。
他脫下外套,動作精準而冰冷,隨手遞給如同影子般無聲出現的莊鄴。目光如同精準的探照燈,習慣性地掃過空曠得如同神殿的客廳。
就在他即將收回視線,準備徑直走向書房的剎那——
眼角的余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猛地捕捉到了客廳通往西翼副廊的轉角處!
一個身影!
蘇晚!
她正端著一杯水,似乎剛從廚房出來。腳步很輕,幾乎融在昏暗的光線里。但就在霍宴州目光掃過的瞬間!她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一僵!腳步瞬間釘在原地!端著水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瞬間失去血色!變得透明般蒼白!
她低著頭!濃密的長睫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地顫抖著!死死盯著自己腳下那片深灰色的昂貴地毯!仿佛要將那繁復的波斯花紋看出一個洞來!臉頰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近乎病態的、毫無血色的慘白!嘴唇緊緊抿成一條毫無弧度的直線!唇瓣甚至微微顫抖著!
她在害怕。
不。
是恐懼!
一種深入骨髓的、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的、巨大的恐懼!
霍宴州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她每一個細微到極致的異常反應!那僵硬的姿態!那慘白的臉色!那顫抖的嘴唇!那死死攥著水杯、仿佛要將玻璃捏碎的指節!還有……那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完全不敢與他對視的、死死垂下的眼睫!
下午那幾張照片!那張寫著“霍家的種”的紙條!趙磊那張獰笑的臉!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燙過霍宴州的神經末梢!
一股冰冷的、混合著暴戾怒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被毒蛇窺伺般的警惕感!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他下頜線猛地繃緊!冰藍色的瞳孔深處寒光驟凝!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
他腳步未停!甚至沒有改變方向!依舊朝著書房走去!皮鞋鞋跟踩在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晰而富有壓迫感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踏在緊繃的鼓面上!
就在他高大的身影即將與僵立在轉角陰影里的蘇晚擦肩而過的瞬間!
霍宴州微微側過頭!
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精準地、毫不留情地!直刺向蘇晚低垂的側臉!
那目光帶著絕對的穿透力!仿佛要刺穿她單薄的肩胛骨!窺探她靈魂深處此刻翻騰的驚濤駭浪!
蘇晚的身體在他目光掃來的剎那!如同被高壓電流貫穿!猛地一顫!端著水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晃動了一下!杯中的清水潑灑出來!濺濕了她手背和一小片衣襟!帶來冰涼的觸感!她如同被燙到般!猛地抬起頭!
視線!
猝不及防地!
撞進了霍宴州那雙深不見底、此刻翻涌著冰冷暗流的冰藍色眼眸之中!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被凍結!
蘇晚的瞳孔在看清霍宴州眼神的瞬間!驟然收縮到極致!如同受驚的貓!眼底深處那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間炸開!洶涌而出!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張驚恐失措的臉倒映在他冰冷無波的瞳孔深處!像一個無處遁形的囚徒!
她如同被那目光燙傷!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其細微、卻充滿驚惶的抽噎!下一秒!她如同被驚嚇過度的鳥雀!倉皇無比地!猛地移開了視線!死死地!重新盯回腳下的地毯!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避難所!長睫瘋狂地顫抖著!幾乎要扇出風來!端著水杯的手指抖得更加厲害!杯壁與杯托發出細微而急促的碰撞聲!
霍宴州將她的每一個反應都清晰地收入眼底!那瞬間爆發的巨大恐懼!那如同被剝光示眾般的慌亂!那強裝鎮定卻漏洞百出的掩飾!
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高大冷硬的身影帶著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如同移動的冰山!從她身邊無聲地滑過!徑直走向書房的方向!
直到那沉重的書房門在身后“咔噠”一聲輕響,徹底關上!隔絕了那道如同實質般壓在她脊背上的、冰冷刺骨的目光!
蘇晚才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絲支撐的提線木偶!身體猛地一晃!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冰涼的大理石墻面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刺骨的寒意!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幾乎要沖破喉嚨跳出來!
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內衣!冰冷的黏膩感緊貼著皮膚!剛才與霍宴州對視的那一剎那!她幾乎以為自己要被那冰冷的目光徹底洞穿!被他看穿所有不堪的秘密!看穿那個如同跗骨之蛆般再次纏上來的噩夢!
她死死咬住下唇!齒尖深陷!口腔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住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絕望的尖叫!
他……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