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溪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那聲音——她身體一僵，高大的鼓面成了想看清來人的阻隔。

“不、不用……”葉溪下意識地拒絕，聲音因為緊張和用力而微微發緊。她試圖調整抱鼓的姿勢，身體卻因重心偏移在樓梯上別扭地晃了一下。

“看來我問得有點多余了。”帶著笑意的聲音被晚風悉數送入葉溪耳中。

下一秒，熟悉的海鹽混合著洗衣液的氣味涌進狹窄的樓梯間，幾乎在瞬間抽干了空氣。

昏暗的空間里，她清晰地感知到，覆著薄繭的指腹微微超過她的指尖，攀上鼓面，創口貼處被輕輕壓倒，痛意像絲線延展。

他的手應該很大，虛虛地罩在她的上方，帶著溫度的手心若有似無地擦過，激起耳根一陣酥麻。

“這邊松手。”聲音比剛才更近，葉溪呼吸凝滯，企圖掩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她小心地放松五根手指，隔著鼓身，她的手一寸一寸滑過他的掌心，她甚至能模糊地勾勒出他掌紋的走向，那溫熱的、微微起伏的溝壑，像夏日被太陽烘烤得柔軟的土地。

“沒事，我托著呢，你放心松。”淺笑從頭頂傳來，葉溪驚得一縮手，鼓的重量瞬時減輕。

她抱著鼓的一邊，他提著另一邊，兩人就這樣一上一下，隔著冰冷的金屬鼓身，在狹窄的樓梯上形成了一種奇特的連接。

他們沉默著，一步一步，緩慢而平穩地走下樓梯，走向被月光籠罩的草坪。

她不敢側頭看他，眼神始終黏在腳上有些發灰的小白鞋上，似乎要記住每一根鞋帶的弧度。樓梯間的臺階，一樓大廳的地磚，紅色塑膠跑道……頭頂變幻的光線在鞋面上流動，腳步落在柔軟的草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鼓穩穩落在草坪中央，葉溪用手背擦擦額前的汗，長舒一口氣。

“明天是你表演？”

她下意識轉頭，慷慨的月光灑滿草坪，男孩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短褲，膝蓋處裹著同色的護膝，利落的短發發梢亮晶晶的，光潔的額頭和明亮的眼睛同樣鍍了柔光。

他肩上挎著運動包，似乎是剛結束訓練的樣子，周身還帶著籃球館里特有的、混合著汗水和塑膠地板的蓬勃氣息。

盡管知道是他，可看見的剎那，心跳仍是漏了一拍。

“不是。”葉溪立刻搖頭，聲音還有些不自然的緊繃，“幫同學搬的。”她指了指草坪上已經擺放好的其他鼓件。

林橋嶼應了一聲，目光掃過那些樂器，沒再追問。

短暫的沉默在月光下彌漫開來，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蟲鳴。葉溪的心卻在胸腔里擂鼓，比剛才搬鼓時跳得更快、更亂。

那句盤旋在嘴邊的話，像被困在網中的蝴蝶，瘋狂地撲棱著翅膀，眼看就要走到倉庫后門的分岔路——

“學長，”聲音幾乎是沖口而出，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學校？”

話音落下的瞬間，葉溪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完了！她在心里哀鳴。

她怎么忘了！

她怎么會知道他是學長？

她怎么會知道國際部下午兩點半就放學？他此刻根本不該出現在這里！

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不打自招”！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個處心積慮打聽他行蹤的……變態？月光下，她的臉色一定白得嚇人。

然而，預想中的審視或疑惑并沒有到來。林橋嶼只是微微側頭看向她，神色如常，路燈的光暈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顯得格外平靜自然。

“我是國際部的，”他解釋道，“回來參加籃球隊晚訓。”他指了指肩上那個看起來分量不輕的運動包。

轟——！葉溪只覺得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重重落回胸腔，砸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原來……他沒有察覺？或者，他察覺了，只是不在意？

巨大的后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虛脫感席卷了她，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只能死死攥住鼓架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林橋嶼拍了拍手上的灰，挑眉看向她：“一起出去？”

“我……書包還在倉庫。”葉溪的聲音細若蚊蚋，幾乎不敢抬頭看他。

“行，那我先走了。”林橋嶼點點頭，沒有多言，只留下一句簡單的“再見”，便轉身走向后門的方向，身影很快融入校門外路燈交織的光影里，在街頭的車水馬龍間消失不見。

葉溪站在原地，夜風吹拂著她滾燙的臉頰，試圖帶走那份灼燒般的羞窘。

她看著那個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強烈的懊悔——為什么要問那句蠢話？為什么不干脆一起走？

月光清冷地灑在草坪上，也灑在她身上，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而孤單。

她慢慢走回倉庫，拿起孤零零躺在門口的書包。背上的重量熟悉而安穩。走出后門，踏上回家的那條熟悉小路。月光如水銀般流淌在寂靜的街道上，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朦朧而溫柔的清輝。

心緒，卻不再平靜。

晚風溫柔地拂過她的發梢和滾燙的耳廓。葉溪抬起頭，望向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

一種陌生的、帶著甜澀的悸動，如同月光下悄然舒展的藤蔓，正無比清晰地纏繞上她的心房，將那份原本模糊的、如同遙遠星云般的心意，映照得漸漸明朗起來。

月光作證，鐵樹的根系深處，有什么東西正悄然破土，發出了微不可察、卻又無法忽視的拔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