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操場浸在冷灰色的天光里,細沙被寒風卷著掠過空曠的跑道,像無數細小的嘆息。國旗護衛隊的腳步聲踏碎寂靜,肩章在熹微晨光中泛著金屬冷光。霍仁科縮在校服衛衣里,指尖無意識地勾著拉鏈頭,腳下那雙限量版耐克鞋卻亮得扎眼——那是上周剛托人從海外代購的款式,鞋底的氣墊在他百無聊賴的踱步中發出輕微的氣壓聲。
“仁科,你這鞋能借我拍個照嗎?朋友圈等著呢!”同桌項子豪湊過來,手肘輕輕撞了撞他,眼睛直勾勾盯著鞋側的熒光勾標,“聽說這配色全球限量五百雙?”
霍仁科扯了扯嘴角,語氣帶著幾分炫耀:“也就那樣吧,穿慣了國外牌子,國貨總覺得差點意思。”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鞋底的橡膠與地面摩擦出清脆的聲響。
“你看隔壁班李思,上周穿的那雙AJ,比我這雙還難買……”
國歌驟然響起時,他正低頭思索著什么。直到項子豪猛地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壓低聲音罵道:“霍仁科!看旗!”他才茫然地抬起頭。五星紅旗正迎著初升的朝陽爬升,邊緣被光線鍍上金邊,而姜老師已經站上了演講臺,藏藍色的工裝外套在風里鼓出優美的輪廓。霍仁科下意識把插在兜里的手抽出來,卻仍忍不住瞥向自己锃亮的鞋尖——在肅穆的國歌聲里,那抹 foreign logo像個突兀的標點。
“1937年12月13日”——姜老師的聲音穿過風,像冰錐刺破蒙在霍仁科心上的薄膜。他看見老師的指節因為緊握話筒而泛白,眼睛里燃著某種灼人的光。“30多萬同胞慘遭殺害”這句話落下時,風突然停了,操場上只剩下旗幟摩擦旗桿的沙沙聲。“你聽見了嗎?30萬……”項子豪的聲音帶著顫抖,手指緊緊攥著校服袖口,“我太爺爺就是南京人,當年差點沒逃出來。”
霍仁科沒吭聲,只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想起歷史課本里那些模糊的黑白照片,想起奶奶講過的太爺爺在戰亂中逃難的故事,那些原本遙遠的片段此刻突然在姜老師的聲音里變得清晰。當“每花100元買國外產品,就是給他們送去篡改歷史的紙張”這句話砸下來時,他感覺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了。“喂,你看你那鞋……”項子豪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眼神復雜,“姜老師說的是不是有點道理?”霍仁科低頭看向自己腳上的耐克鞋,鞋舌上的勾形標志在晨光里顯得格外刺眼。他突然想起上周為了買這雙鞋,跟父親軟磨硬泡了三天,甚至嫌棄母親買的國產運動鞋“土氣”。
“可能……是有點吧。”他喃喃道,手指開始無意識地摩挲校服下擺——那布料是去年學校統一訂做的國貨,手感并不差,只是他以前從未留意過。
姜老師的聲音還在繼續:“華為5G打破西方壟斷,大疆無人機占據全球七成市場……”霍仁科聽見前排那個總穿名牌的女生林薇吸了吸鼻子,似乎在悄悄抹眼淚。他的掌心不知何時已沁出薄汗,耳邊突然回響起奶奶的話:“仁科啊,咱中國人不能忘了根。”
傍晚的臥室被窗外的霓虹燈染成斑駁的紫色,霍仁科煩躁地踢開腳邊的快遞盒——里面是剛到貨的進口潮牌衛衣。手機屏幕的藍光映著他緊繃的臉,“新疆棉事件”的熱搜詞條像塊燒紅的烙鐵。他隨意點開一條視頻,畫面里維吾爾族姑娘在棉田里的笑容燦爛得晃眼,轉頭卻是某品牌傲慢的聲明截圖。
“開什么玩笑!”他猛地坐直,膝蓋撞在床沿上也沒察覺。手指快速滑動屏幕,評論區里“支持國貨”的留言刷得飛快,直到一張國產棉花檢測報告跳出來——“100%優質長絨棉”的字樣被他顫抖的手指放大,像素點在屏幕上模糊成一片。
“叩叩叩——”母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仁科,吃飯了,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知道了!”他頭也不抬地應著,目光卻死死盯著屏幕。床頭墻面上,那些堆疊的外國鞋盒突然顯得格外礙眼,鞋盒上的logo仿佛都在無聲地嘲笑。他想起姜老師泛紅的眼眶,想起自家酒店后廚那些凌晨四點就開始熬湯的廚師,他們圍裙上的線頭都是國產棉布的質地,卻被他嫌棄過“不夠精致”。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是項子豪打來的。“仁科,你看新疆棉的新聞沒?太氣人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怒火,“我剛把購物車里的外國牌子全刪了,改買了雙回力,你猜怎么著?才一百多塊,質量賊好!”
霍仁科握著手機,喉嚨有些發緊:“我……我也看了。耗子(項子豪的外號),你說咱們以前是不是太傻了?”“啥傻不傻的,現在明白也不晚!”項子豪的聲音頓了頓,“對了,姜老師在班級群里發了國產棉紡廠的資料,你看了嗎?要不咱……”“看了!”霍仁科打斷他,語氣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耗子,我有個想法,關于我家酒店的布料采購……”
次日的霍氏集團會議室亮如白晝,水晶吊燈將會議桌照得能映出人影。霍仁科推門而入時,白襯衫下擺還沾著美術課的紅色顏料——那是他課間急著打印資料時蹭到的。他把一疊文件拍在桌上,紙頁撞擊桌面的聲音讓正在討論春季布料采購的高管們都愣住了。
“王經理,”霍仁科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指向文件首頁,“我要求酒店所有棉織品改用新疆棉。這是我聯系的國內頂級紡織廠資料,質檢報告、產能評估都在這里,質量絕不比國外差。”坐在主位的父親摘下眼鏡,眉頭擰成川字:“胡鬧!”他的指關節敲了敲桌面,“小科,你知道換供應商意味著什么嗎?光是重新打樣、測試就要耗費三個月,成本至少增加15%!下個月還有重要的國際客戶入住,萬一出了問題,誰來擔責?”
“爸,您看看這些新聞!”霍仁科將手機推過去,屏幕上循環播放著新疆棉農接受采訪的畫面。
“他們說新疆棉是世界上最好的棉花,可那些外國品牌卻在污蔑我們!”他的拳頭在身側握緊,指節泛白,“我們賺再多錢,能買來民族尊嚴嗎?姜老師說過,真正的強者從不在危難時退縮。”
財務總監李叔推了推眼鏡,語氣緩和些:“小科啊,支持國貨是好事,但企業也要考慮現實。你看這紡織廠的報價,確實比現有供應商高……”
“李叔,”霍仁科轉向他,眼神懇切,“我算過賬,長期來看,國產供應鏈更穩定。而且我們可以把‘使用新疆棉’作為賣點,告訴客戶這是中國質造的底氣。昨晚我跟幾個同學聊過,他們都說愿意說服家人優先選擇我們酒店。”
會議室墻上“誠信經營”的匾額在燈光下微微反光,父親盯著兒子被顏料弄臟的袖口,又看了看他眼底的執拗,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天色從灰白變成淡藍,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霍仁科攤開的文件上——那上面“XJ長絨棉”五個字被晨光鍍上了金邊。
“唉……”父親終于重重嘆了口氣,拿起筆在文件上簽下名字。
“王經理,按小科說的辦,馬上對接紡織廠。但丑話說在前頭,質量要是出問題,你得負責到底。”霍仁科猛地抬起頭,眼里閃過驚喜的光:“謝謝爸!我保證!”
一周后的集團禮堂被聚光燈照得如同白晝,臨時搭建的T臺延伸至會場中央。霍仁科站在臺上,身上是件印著“中國質造”的白色衛衣,腳下那雙洗得發白的國產帆布鞋——那是他從鞋柜最底層翻出來的,鞋底的紋路里還沾著去年校運會的泥土。“這是我們酒店新推出的‘中國棉’系列床品,采用100%XJ長絨棉。”他舉起手中的被單,布料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有人曾問我,為什么放著國際大牌不用,偏要選國貨?”臺下,項子豪舉著手機錄像,父親坐在第一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袖口——那是霍仁科特意讓母親用國產面料定制的。
霍仁科深吸一口氣,聲音穿過麥克風傳遍整個禮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曾經我以為外國的月亮更圓,為了一雙限量版球鞋可以省吃儉用,卻看不見自家后廚師傅圍裙上的國產棉布有多結實;曾經我沉迷游戲皮膚,卻忘了1937年的冬天,30萬同胞倒在血泊里,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和平,不是讓我們在精神上跪著!”
掌聲突然爆發,像潮水般涌來。霍仁科看見父親眼角的淚光被燈光映得發亮,看見姜老師站在禮堂后排,朝他用力點頭。“直到我看見新疆棉田里姑娘的笑容,看見國產檢測報告上‘100%優質長絨棉’的字樣,我才明白——最好的,永遠是中國制造!”他舉起話筒,聲音里充滿了力量。
“從今天起,我要為國貨代言!不是口號,是行動——因為我們腳下是先輩用鮮血染紅的土地,我們身后是五千年生生不息的文明!”禮堂穹頂的紅星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與少年眼中的光芒交相輝映。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透亮,第一縷真正的朝陽正穿透云層,將金色的光灑在“中國質造”的字樣上,也灑在每個抬頭仰望的少年臉上。那些曾經盲目追捧的標簽在這一刻悄然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心底生長出來的、滾燙的力量。
散場時,項子豪跑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仁科,沒白聽姜老師的演講!晚上咱去吃燒烤,我請,慶祝你成為‘國貨代言人’!”霍仁科笑著捶了他一拳,目光卻望向禮堂外飄揚的五星紅旗。父親走過來,將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兒子,你做得對。走,回家吃飯,你媽燉了你愛喝的排骨湯。”夕陽的余暉灑在父子倆的背影上,霍仁科腳下的帆布鞋踩在地面上,發出踏實的聲響。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在國旗下的那個清晨悄然改變,而屬于少年的覺醒,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