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沉重的、粘稠的死寂,如同凝固的油脂,包裹著整個地穴。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硫磺、以及一種巖石被高溫熔煉后特有的焦糊氣息。冰冷的地面上,粘稠的深紫色龍血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匯聚成一片片反射著微弱光線的、令人作嘔的暗潭。
楚楓的身體,如同被澆筑在巖甲地龍脖頸那道巨大傷口里的、一尊尚未冷卻的金屬雕塑。
他半跪著,半個身子深深嵌入那撕裂的、滾燙的血肉之中。赤裸的上身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有的深可見骨,邊緣翻卷著被灼燒過的焦黑痕跡,有的則流淌著粘稠的、帶著暗金色澤的血液。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如同燒紅后又急速冷卻的金屬般的暗銅色,肌肉線條在劇痛和力量的撕扯下扭曲虬結。
他的右手,依舊死死地、如同焊死般攥著那塊緊貼在地龍粗壯血管上的灰石板。石板的邊緣深深嵌入了搏動的血管壁,貪婪地吮吸著最后幾縷流淌而出的、粘稠如漿的深紫色龍血精粹。
嗡……
灰石板表面,那些繁復古老的暗金紋絡,如同吃飽喝足的毒蛇,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滿足感,黯淡下去。最后一絲微弱的光暈也徹底消失,重新變回一塊冰冷、沉重、布滿血污的頑石。只有那緊貼血管的位置,還殘留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溫熱。
結束了。
吞噬結束了。
巖甲地龍那如同山巒般龐大的身軀,此刻徹底失去了所有生機。它巨大的頭顱無力地垂落在地,暗黃色的豎瞳空洞地睜著,凝固著臨死前那無法置信的恐懼與暴怒。覆蓋全身的厚重骨甲失去了光澤,如同風化的巖石般布滿裂痕,大片大片的鱗片剝落,露出下面灰敗干癟的皮肉。脖頸處那道致命的傷口,如同被無形的巨口啃噬過一般,邊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如同熔巖冷卻后的暗紅色澤,深紫色的血液已經流盡,只剩下凝固的、散發著硫磺惡臭的粘稠殘渣。
它死了。這頭盤踞星隕山脈深處、足以讓整個歸墟星陸修士聞風喪膽的恐怖巨獸,被一個凡人少年,用一塊詭異的石頭,活生生吸干了生命精華!
楚楓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的提線木偶,他緊握石板的手臂猛地一松,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向后踉蹌著倒跌出去!
噗通!
他重重摔倒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之中,濺起一片暗紫色的污穢。身體如同被徹底拆散的破舊機器,每一塊骨頭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體內那股如同熔巖般奔涌咆哮的狂暴力量,隨著石板的沉寂而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空虛和……劇痛!
難以想象的劇痛!
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在他剛剛被強行淬煉、重塑的每一寸血肉、骨骼、經脈中瘋狂穿刺!那是超越極限后的反噬!是身體在警告他——這副強行鍛造的軀殼,已經瀕臨徹底崩潰的邊緣!
“嗬……嗬……”楚楓的喉嚨里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帶著血沫的喘息聲。他試圖抬起手,卻發現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汞,連動一動手指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視野一片血紅模糊,耳中只有自己心臟瘋狂擂動、如同瀕臨炸裂的鼓點聲。
混沌道種殘片……那塊灰石板……此刻如同死物般掉落在離他不遠的血泊里,沾滿了粘稠的污穢。它吞噬了足夠的力量,陷入了沉寂。而楚楓,作為承載它的容器,卻被榨干了最后一絲力氣,如同被丟棄的破布口袋。
就在這時!
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帶著大地厚重與熔巖熾熱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從他丹田深處——那剛剛被強行開辟、如同干涸河床般的區域——緩緩升騰而起!
是之前被混沌道種強行灌注、尚未完全煉化的地脈石髓和龍血精粹的殘渣!
這股氣息極其微弱,卻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瞬間吸引了楚楓殘存意識的全部注意!
它像一股溫熱的溪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意志,緩慢而堅韌地流淌過他千瘡百孔的經脈,撫慰著那如同被億萬鋼針穿刺的劇痛。所過之處,那些被狂暴力量撕裂的細微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緩慢地彌合!雖然速度極慢,如同蝸牛爬行,卻真實存在!
石心初鑄!
楚楓血紅的瞳孔中,那凝固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死寂,終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試圖調動起這縷微弱的氣息。
如同在泥沼中拖動萬斤巨石!
每一次意念的牽引,都伴隨著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和巨大的精神消耗!但他沒有放棄!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的火種,在無邊的痛苦黑暗中頑強燃燒!
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有一絲!他需要活下去!阿薇……阿薇還在……
這個念頭如同強心劑,狠狠刺入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楚楓猛地咬緊牙關,齒縫間滲出濃重的血腥味!他集中所有殘存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不顧一切地引導著丹田深處那縷微弱的氣息,艱難地朝著四肢百骸流淌!
痛!更劇烈的痛!如同將燒紅的烙鐵強行塞進斷裂的骨骼縫隙!
但他忍住了!身體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烈地抽搐著,汗水混合著血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但他沒有停止!
嗡……
那縷微弱的氣息,在他近乎自殘般的強行引導下,終于極其緩慢地、如同蝸牛般,開始在他體內極其艱難地循環起來!每一次循環,都帶走一絲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劇痛,留下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和力量!
雖然這力量微乎其微,甚至不足以支撐他站起來,但……這是一個開始!一個真正屬于他自己的、微弱力量的種子!
就在這時!
“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如同小貓嗚咽般的咳嗽聲,從洞窟深處那片被碎石掩埋的角落傳來。
楚楓如同被雷電擊中!強行運轉的氣息猛地一滯!劇痛瞬間反噬,讓他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昏厥過去!
但他死死咬住了舌尖!濃烈的血腥味和劇痛讓他瞬間清醒!
阿薇!
他猛地扭過頭!血紅的瞳孔死死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洞壁崩裂后露出的那個狹小溶洞入口邊緣,一堆滑落的碎石下,一只沾滿泥污和干涸血跡的小手,微微顫抖著,從碎石縫隙中無力地伸了出來!
是楚薇!
她還活著!
楚楓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混雜著狂喜、擔憂和巨大恐懼的復雜情緒瞬間沖垮了他剛剛凝聚起的一絲意志!強行運轉的氣息瞬間潰散!劇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
“阿……薇……”一個沙啞到幾乎無法辨認的氣音,艱難地從他喉嚨里擠出。他掙扎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試圖向那個方向爬去。
身體如同被釘死在血泊里,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骨骼錯位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劇痛!冰冷的龍血粘稠滑膩,讓他如同在泥沼中掙扎!但他不管不顧!眼中只剩下那只從碎石中伸出的、微微顫抖的小手!
距離……只有不到十丈!
卻如同天塹!
他一點點地向前挪動,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中拖出一道暗紅色的、觸目驚心的痕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肺腑的劇痛。
終于!
他爬到了那堆碎石旁!顫抖的、沾滿血污的手,猛地抓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
“阿薇……哥……在……”他嘶啞著,聲音破碎不堪。
碎石下,楚薇小小的身體蜷縮著,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泛著青紫色。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上沾著灰塵和淚痕的混合物。剛才那聲微弱的咳嗽似乎耗盡了她最后一絲力氣,此刻氣息微弱得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
楚楓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猛地扒開覆蓋在楚薇身上的碎石!冰冷的手指顫抖著探向她的鼻息!
微弱!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
更讓他驚駭欲絕的是,楚薇的體溫低得嚇人!如同抱著一塊寒冰!一股極其陰寒、帶著腐朽氣息的詭異能量,正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在她小小的身體深處,瘋狂地吞噬著她本就微弱的生機!
是之前強行吞下地脈石髓的反噬?!還是被那巖甲地龍垂死的煞氣侵蝕?!
“不……不……”楚楓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低吼!他猛地將楚薇冰冷的小身體緊緊抱在懷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
但沒用!他剛剛被強行淬煉過的身體,雖然蘊含著狂暴的力量殘渣,但此刻同樣冰冷!那點微弱的石心暖流,連他自己都難以維系!
絕望!
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狠狠噬咬著他的心臟!
他猛地抬起頭,血紅的瞳孔掃過這片如同地獄屠宰場般的洞穴!目光最終死死定格在——那頭巖甲地龍巨大尸骸的心臟位置!
龍血精粹!那蘊含著磅礴生命源質的龍心之血!
那是唯一可能救阿薇的東西!
楚楓眼中爆發出不顧一切的瘋狂!他猛地松開楚薇,身體如同受傷的野獸般撲向那龐大的尸骸!鋒利的指甲在冰冷的骨甲上瘋狂抓撓,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他需要撕開這層該死的骨甲!挖出那顆可能蘊藏著最后希望的心臟!
“給我……開啊!!!”
嘶啞的咆哮在死寂的地穴中回蕩!帶著無盡的絕望與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