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不是聲音的消失，而是所有聲音都被一種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黑暗徹底吞噬。楚楓感覺自己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識被萬噸海水擠壓，每一次試圖掙扎，都換來更深的窒息和撕裂般的劇痛。

身體……已經不是他的了。像一具被徹底拆散、又用燒紅的鐵水強行澆筑在一起的破舊傀儡。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每一塊肌肉都在抽搐，經脈如同被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攪動。丹田深處那縷微弱卻堅韌的石心暖流，此刻也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每一次艱難的流轉，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

混沌道種殘片……那塊灰石板……冰冷地緊貼在心口，沉寂如同死物。剛才強行調和楚薇體內冰火煉獄的反噬，幾乎抽干了他最后一絲生機。

阿薇……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點，刺破厚重的麻木與痛苦。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凝聚著潰散的意識，試圖睜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一片血紅模糊。刺鼻的硫磺血腥味混雜著冰冷的山風，灌入鼻腔，嗆得他一陣劇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如同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帶著濃重的鐵銹味。

他躺在一片冰冷的碎石堆里。頭頂不再是封閉的地穴穹頂，而是……一片深邃的、點綴著稀疏寒星的夜空？冰冷的夜風如同刀子刮過裸露的皮膚，帶走最后一絲微弱的體溫。

他微微側過頭。

楚薇小小的身體蜷縮在他身邊，裹著他那件早已破爛不堪、沾滿血污的外衣。她臉色依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干裂泛著青紫，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上凝結著細小的冰晶。但……她的呼吸！雖然微弱得如同游絲，卻不再是之前那種斷斷續(xù)續(xù)、隨時會熄滅的狀態(tài)！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意，正從她冰冷的身體深處，如同冰層下涌動的暗流，緩慢而頑強地透出來！

那團狂暴的龍心精粹……那股陰寒的煞氣……被強行調和了？！

楚楓死寂的心湖中猛地炸開一絲微弱的漣漪！狂喜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全身，卻又被緊隨而來的劇痛狠狠壓下！他不敢動，生怕一絲輕微的震動都會打破這脆弱的平衡。

他只能死死地盯著楚薇蒼白的小臉，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呼吸，如同在無邊黑暗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只是一瞬。冰冷的夜露凝結在楚楓的睫毛上，模糊了視線。他體內的劇痛如同潮水般反復沖刷，每一次都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但他死死咬著牙，舌尖被咬破的傷口傳來腥咸的味道，刺激著殘存的意識。

不能睡……不能死……阿薇……需要他……

丹田深處，那縷微弱的石心暖流，在一次次瀕臨熄滅的邊緣，又被他強行凝聚起一絲意志，艱難地、如同蝸牛般推動著流轉。每一次循環(huán)，都帶走一絲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劇痛，留下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雖然這暖意如同螢火，無法驅散身體的冰冷，卻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維系著他最后一絲清醒。

終于。

東方天際，一抹極其黯淡、卻無比堅韌的灰白色，如同利刃般刺破了濃重的夜幕。

天……要亮了。

冰冷的夜風似乎更加凜冽了幾分。楚楓的身體因為寒冷和劇痛而無法控制地顫抖著。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四周。

他們身處一片陡峭的山坡之上。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上方是嶙峋陡峭、如同巨獸獠牙般的黑色山巖。身后不遠處，是那片徹底崩塌、被巨大巖石掩埋的地穴入口，只留下一個猙獰的、如同大地傷疤般的巨大豁口，彌漫著濃重的硫磺和血腥氣。那頭巖甲地龍龐大的尸骸，大部分被掩埋在崩塌的亂石之下，只有一小部分覆蓋著破碎骨甲的猙獰肢體露在外面，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著冰冷的死寂光澤。

他們……逃出來了？在洞穴徹底崩塌前，被那股混亂的能量沖擊拋飛了出來？

楚楓心中沒有半分慶幸，只有更深的冰冷。星隕山脈的夜晚固然是地獄，但白晝……同樣步步殺機！那些在夜間蟄伏的兇獸，此刻恐怕已經睜開了饑餓的眼睛！

必須離開這里！

這個念頭如同強心劑，狠狠刺入他瀕臨崩潰的意識！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般刮過喉嚨，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不管不顧！

他嘗試著動了動手指。鉆心的劇痛從指尖傳來，如同被無數(shù)鋼針反復穿刺。他咬著牙，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還能勉強動彈的左手，顫抖著伸向蜷縮在身邊的楚薇。

指尖觸碰到她冰冷的臉頰。

那微弱的、如同冰層下暗流般的暖意，清晰地傳遞過來。

“阿薇……”一個沙啞破碎、幾乎無法辨認的氣音從他喉嚨里擠出。

楚薇長長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如同沉睡的蝶翼，在寒風中掙扎著想要張開。

“哥……”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帶著無盡疲憊和恐懼的回應，如同游絲般從她干裂的唇間逸出。

她還活著！她能聽到！

楚楓死寂的眼中，終于爆發(fā)出一點微弱的光！他猛地咬緊牙關，不顧全身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感，用那只顫抖的左手，死死撐住冰冷的地面，一點一點地……將自己殘破的身體，從碎石堆里……撐了起來！

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淹沒！眼前陣陣發(fā)黑！鮮血混合著冷汗從額角滑落！但他沒有倒下！如同被頑強的藤蔓支撐起的殘破石像，他艱難地、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

他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楚薇冰冷的小身體，更加緊密地摟進懷里。用自己的體溫，用那縷微弱的石心暖流，去溫暖她。

“別怕……哥……帶你……走……”他嘶啞著，每一個字都如同從砂礫中擠出。

他艱難地轉動頭顱，血紅的瞳孔掃視著這片陡峭的山坡。下方是深淵，上方是絕壁。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沿著崩塌形成的碎石斜坡，向山脈更深處的未知摸索。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著肺腑。他嘗試著挪動雙腿。

如同灌滿了鉛汞！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劇痛！但他沒有停止！他用那只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死死扣住地面凸起的冰冷巖石，拖著殘破的身體和懷中昏迷的楚薇，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

一寸！兩寸！

碎石劃破了他裸露的皮膚，留下道道血痕。冰冷的巖石棱角硌得他骨頭生疼。每一次挪動，都像是拖著萬斤巨石在刀山上爬行！

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鬢角滑落，混合著血污，在他身下的碎石上拖出一道暗紅色的、觸目驚心的痕跡。

但他沒有停下！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里！離開這血腥彌漫的死亡之地！活下去！

不知挪動了多久。也許只有幾丈遠，卻如同跋涉了千山萬水。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灰白色的天光驅散了部分黑暗，卻讓周圍嶙峋猙獰的山巖顯得更加冰冷可怖。

就在他幾乎耗盡最后一絲力氣，意識再次開始模糊的邊緣——

嗡……

丹田深處，那縷微弱到幾乎熄滅的石心暖流，在一次次強行催動、一次次在劇痛中艱難流轉后，仿佛被磨去了最后一絲雜質，驟然變得……凝練了一絲！

如同渾濁的溪水沉淀后，露出底部更加清澈堅韌的泉眼！

一股微弱卻更加清晰的暖意，如同初春解凍的第一股溪流，緩緩流淌過他那被劇痛撕裂的經脈！雖然依舊無法驅散深入骨髓的痛楚，卻帶來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堅韌感！

石心初鑄！

楚楓血紅的瞳孔中，那凝固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死寂，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一種源自大地深處、厚重而堅韌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種子，在他這具殘破軀殼的最深處……悄然萌發(fā)！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如同磐石般，望向前方那片被晨光勾勒出的、更加深邃幽暗的山脈輪廓。

活下去！

他再次低下頭，將懷中楚薇冰冷的小臉貼在自己同樣冰冷的胸膛上，感受著她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呼吸。

然后，他用那只沾滿血污和泥土的左手，再次死死扣住前方一塊冰冷的巖石棱角。

拖拽著殘破的身軀和唯一的希望，在冰冷的碎石坡上，留下一道蜿蜒、暗紅、卻無比堅韌的痕跡，朝著那未知的、充滿死亡與可能的黎明深處……緩緩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