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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競賽選拔考試的余震，在成績揭曉前的那幾天，如同低氣壓般籠罩著高二（3）班。空氣里漂浮著無形的焦灼，課間少了往日的喧鬧，多了幾分埋頭苦讀的沉寂和對答案的低聲爭論。李曉陽更是像上了發條的陀螺，除了吃飯睡覺，幾乎焊在了物理書上。他眼底的紅血絲更重了，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演算如同戰場上的壕溝，每一道被攻克的難題都像插上了一面小小的勝利旗幟。王胖子看著他這副“走火入魔”的架勢，只能搖頭嘆氣：“陽哥，至于嗎？一個選拔賽，跟拼命似的。”

“你懂個球！”李曉陽頭也不抬，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這次…不一樣！”

他腦子里反復回放著考試結束時，林小梅那道短暫卻意味深長的審視目光。那目光像一根刺，扎得他坐立不安，也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好勝心。他必須證明，他李曉陽，不只是會搞笑的“最佳得主”，在物理的戰場上，他同樣有資格成為她林小梅需要正視的對手！

終于，在又一個被物理公式塞滿的周五下午，老劉板著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包公臉”，背著手踱進了教室。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幾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他身上，空氣緊張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咳，”老劉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教室里掃視一圈，尤其在李曉陽和林小梅的方向多停留了一瞬，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如鷹，“選拔成績出來了。”

他頓了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慢條斯理地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紙。

“校內選拔，代表我們學校參加市物理競賽的兩位同學是——”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李曉陽的心跳驟然加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目光死死盯住老劉的嘴唇。

“林小梅，”老劉念出第一個名字，語氣平穩，毫無意外，“總分，95。”

教室里響起一片低低的、帶著敬畏的吸氣聲。95！在難度公認變態的選拔卷上，這幾乎是個非人的分數！

李曉陽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他強迫自己穩住呼吸，等待著那個決定命運的名字。

老劉的目光似乎在他臉上停頓了半秒，才緩緩念出：“…和李曉陽。”

“呼——”李曉陽緊繃的身體瞬間松弛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中了！他猛地靠向椅背，才發現后背的校服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小片。

“總分，88。”老劉補充道。

88！雖然比林小梅低了整整7分，但在這個強手如云的班級，在那樣難度的試卷上，這絕對是一個足以讓他挺直腰板的分數！巨大的喜悅和如釋重負瞬間涌上心頭，他忍不住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下意識地就想朝王胖子來個勝利的擊掌。

“安靜！”老劉威嚴的聲音壓下剛剛升起的騷動。他推了推眼鏡，目光在欣喜的李曉陽和依舊平靜無波的林小梅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他們身上。

“你們倆，”老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市賽不是單打獨斗！是團體賽！需要配合！需要默契！從今天起，你們兩個，就是搭檔！給我綁在一起訓練！”

“什么？！”“搭檔？！”“老劉你認真的？”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組合驚呆了。李曉陽和林小梅？歡喜冤家變競賽搭檔？這畫面光是想象就充滿了荒誕的喜劇效果！

李曉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他猛地扭頭看向林小梅，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本能的抗拒。

林小梅也在同一時間抬起了頭。她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現了情緒的裂痕——那是一種混合著錯愕、震驚和…極其明顯的不情愿！她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眸里，第一次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強烈的抵觸，甚至帶著點“這簡直是災難”的意味。她微微蹙起眉頭，嘴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目光與李曉陽驚愕的眼神在空中狠狠撞在一起！

無聲的刀光劍影瞬間在兩人之間炸開！

“老…老師！”李曉陽第一個反應過來，蹭地站起來，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變調，“搭檔？我跟她？這…這能行嗎？我們…風格完全不搭啊！”他試圖用“風格”這個模糊的詞來掩飾內心的抗拒。

“對啊老師！”立刻有同學起哄，“他倆湊一塊，到底是討論物理還是表演相聲啊？”“就是！別到時候賽場上一個講笑話一個打瞌睡！”

老劉重重一拍講臺，粉筆灰簌簌落下：“吵什么吵！這是命令！不是跟你們商量！”他目光嚴厲地掃過起哄的人，最后釘在李曉陽和林小梅身上，“互補！懂不懂什么叫互補？！林小梅的嚴謹縝密，李曉陽的跳躍思維，結合起來就是最好的武器！這事就這么定了！放學后，圖書館集合，開始第一次磨合訓練！誰都不準遲到！”說完，夾起教案，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滿教室的嘩然和兩個僵在原地的當事人。

李曉陽像被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坐回椅子。他扭頭看向林小梅，發現她也正看著他，那眼神里的冰冷和疏離，比圖書館“腳趾奇襲”失敗那次還要強烈十倍！仿佛他是什么需要隔離的病毒。李曉陽心里那股剛被成績點燃的喜悅小火苗，瞬間被這眼神澆了個透心涼，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煩躁和委屈。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低聲嘟囔：“切！誰稀罕跟你搭檔似的…”聲音不大，但足夠傳到林小梅耳中。

林小梅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冷冷地收回目光，低頭開始收拾書包，動作比平時更快，更用力，仿佛急于逃離這個讓她不快的決定。

放學鈴聲如同解脫的號角。李曉陽磨磨蹭蹭地收拾著書包，心里一百個不情愿。他故意拖拖拉拉，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不情不愿地背上書包，朝著圖書館的方向挪去。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蕭索。

圖書館依舊安靜。他遠遠就看到靠窗那個熟悉的位置上，林小梅已經端坐如鐘。她面前攤著那本厚厚的《物理競賽綜合題庫》，旁邊放著攤開的筆記本和筆袋，仿佛一座早已進入戰備狀態的堡壘。陽光斜照在她身上，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冷硬的金邊。

李曉陽撇撇嘴，故意把椅子拖得“嘎吱”一聲響，重重地在她對面坐下，書包隨手扔在腳邊，發出一聲悶響。

林小梅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對面坐著的是一團空氣。

壓抑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只有書頁翻動和林小梅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聲響。空氣里彌漫著舊書紙張的味道，以及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尷尬和對峙。

“咳…”李曉陽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這令人難受的沉默，“那個…老劉讓我們討論哪部分？”他的語氣干巴巴的，帶著點刻意的生疏。

林小梅終于抬起了頭。她的目光平靜無波，越過攤開的書頁，直直地看向李曉陽，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純粹的、公式化的交流意味。

“電磁學綜合應用，專題七，競賽真題匯編第23到35題。”她的聲音平穩、清晰，如同AI語音播報，沒有任何起伏，“時間有限，直接開始吧。第23題，關于回旋加速器粒子運動周期的推導，你的思路？”

這公事公辦的態度，比直接的厭惡更讓李曉陽憋悶。他賭氣似的翻開題庫，找到那頁，目光掃過復雜的粒子軌跡圖和一堆符號公式，腦子里卻亂糟糟的，全是剛才她那個冰冷的眼神。他胡亂地指著圖上一個點：“這里…粒子進去…磁場…轉圈…不就完了？周期不就出來了？”

林小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淡淡的失望。她沒有反駁，只是拿起筆，在自己的草稿紙上開始書寫：“基本思路正確，但忽略了粒子進入磁場時的初速度方向與磁場方向的夾角θ對軌道半徑R的影響。根據洛倫茲力公式和向心力公式聯立，正確的推導步驟應該是…”她的筆尖流暢地移動，一個個嚴謹的公式和推導過程清晰地呈現在紙上，邏輯嚴密，滴水不漏。

李曉陽看著她紙上那工整得如同印刷體的推導，再看看自己腦子里那點模糊不清的概念，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涌了上來，夾雜著被輕視的惱怒。他嘴硬道：“過程…過程是麻煩了點，但結果不都一樣嗎？知道周期跟什么有關就行了唄！”

“物理競賽不是填空題，過程分占很大比重。”林小梅頭也不抬，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而且，忽略θ角，在粒子能量非單一分布的實際應用中，會導致周期計算錯誤。嚴謹是基礎。”她說著，翻到下一頁，“第24題，平行板電容器接入交流電路后，板上電荷量隨時間變化的函數圖像，分析…”

“等等！”李曉陽被她這連珠炮似的推進弄得有點懵，下意識地打斷，“上一題還沒討論完呢！”

“你的疑問已經解答了。”林小梅抬眼看他，眼神平靜無波，“時間寶貴，請跟上節奏。第24題，你的看法？”

李曉陽被她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只覺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亂竄。他猛地合上自己的書，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林小梅！你是不是覺得跟我搭檔特委屈？特浪費時間？行！你厲害！你一個人也能拿第一！那你找老劉說去啊！何必在這兒勉強自己跟我耗著？”

他聲音不小，在安靜的圖書館里顯得格外突兀。旁邊幾桌看書的學生紛紛皺眉看了過來。

林小梅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看向李曉陽。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平靜，而是清晰地凝聚起一層薄冰，帶著被冒犯的冷意和一絲壓抑的怒氣。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李曉陽同學，”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如同淬了寒冰的針，“請注意場合。這是訓練，不是發泄情緒的地方。老劉的決定，我接受。但這不代表我需要遷就你的隨意和不嚴謹。如果你覺得勉強，同樣，你可以去找老師。”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直視著李曉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補充道，“但既然坐在這里，就請拿出對待競賽的態度。否則，浪費的是我們兩個人的時間。”

這番話，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滅了李曉陽沖動的怒火，也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難堪。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是啊，他剛才在干什么？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涌了上來，讓他臉上火辣辣的。他頹然地低下頭，避開了林小梅那冰冷而具有穿透力的目光。

沉默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李曉陽煩躁地抓過題庫，胡亂地翻著，試圖集中精神看那道平行板電容器的題，但眼前的公式和符號卻像一團亂麻。他懊惱地用筆尖狠狠戳著草稿紙。

林小梅似乎也失去了繼續講解的興致，重新低下頭，專注于自己的筆記。筆尖在紙上移動，發出規律的沙沙聲，只是那節奏，似乎比之前快了一絲。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艱難流逝。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圖書館頂燈的柔和光線取代了夕陽。

就在李曉陽覺得自己快要被這沉悶的氣氛逼瘋，準備找個借口溜之大吉時，林小梅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毫無預兆地亮了一下。

那是一條新消息的預覽，只短暫地在鎖屏界面上方顯示了一行字：

【陳靜】：小梅小梅！最新一期的《爆笑校園》到貨了！就在校門口那家‘學海書社’！我幫你搶到了一本！速來！過期不候！】

這條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瞬間劈中了李曉陽無意間掃過的視線！

《爆笑校園》？！幫林小梅搶到一本？！

李曉陽整個人瞬間石化！他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張，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仿佛看到了外星人降臨地球！

林小梅…那個永遠一絲不茍、嚴肅得如同精密儀器的林小梅…那個剛剛還在用“嚴謹”教訓他的冰山學霸…她居然…在看《爆笑校園》這種無厘頭搞笑漫畫？！還讓閨蜜幫忙搶購？！

這巨大的反差，這崩塌的人設，比體育課上他那個“喜劇跳遠”還要荒誕一萬倍！

他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椅子上，目光死死地盯住林小梅放在桌角的手機，又猛地轉向林小梅的臉，試圖從她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找到一絲破綻。

林小梅顯然也注意到了手機的亮光。她握著筆的手指猛地一僵！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長痕。她迅速抬起頭，當看到李曉陽那副活見鬼似的、充滿了震驚和探究的夸張表情時，她那張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名為“慌亂”的表情！

一抹極其罕見的、如同朝霞般迅速蔓延的紅暈，瞬間從她的脖頸爬升到臉頰，甚至染紅了耳尖！她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震驚、羞窘，還有一絲被撞破秘密的狼狽！她幾乎是手忙腳亂地一把抓過手機，迅速按滅屏幕，動作快得帶起了一陣風。

圖書館柔和的燈光下，林小梅緊緊攥著那部仿佛燙手山芋般的手機，微微低著頭，臉頰上那抹未褪的紅暈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她不敢再看李曉陽，長長的睫毛急促地顫動著，試圖掩蓋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嚴肅城墻”，此刻仿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十級地震，正在李曉陽驚愕的目光注視下，無聲地、劇烈地搖晃、崩塌！

空氣凝固了。只剩下書頁的陳舊氣味，和兩人之間無聲的、充滿了巨大信息量的詭異沉默。剛才關于平行板電容器的爭論，關于搭檔的別扭，仿佛都被這個石破天驚的發現徹底碾碎。

李曉陽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幾個大字在瘋狂刷屏：林小梅看搞笑漫畫！林小梅會臉紅！林小梅…她崩人設了！

他張著嘴，喉嚨里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單音節：“呃…”，卻怎么也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震驚、荒謬、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發現新大陸般的隱秘興奮，像打翻的顏料盤，在他心里瘋狂攪動。

林小梅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強行平復劇烈的心跳和臉上的熱度。她猛地合上面前攤開的《物理競賽綜合題庫》，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倉促和決絕。

“今天…今天就到這里。”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緊，努力維持著平穩，卻掩飾不住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沒有看李曉陽，迅速地將書本、筆記本、筆一件件收進書包，拉鏈拉得飛快，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收拾好書包，她站起身。背脊依舊挺直，但李曉陽敏銳地捕捉到那挺直的線條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她拎起書包，轉身就要離開這個讓她“社死”的現場。

就在她轉身的剎那，腳步似乎因為慌亂而微微踉蹌了一下，一直安靜放在桌角的筆袋被她的書包帶子猛地一帶！

“啪嗒！”

筆袋掉在了地上。拉鏈似乎沒有完全拉好，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幾樣：幾支常用的黑筆、紅筆、尺子、橡皮…還有一本小小的、封面花花綠綠的、與周圍嚴謹學術氛圍格格不入的——

《爆笑校園》口袋本！

那本小小的漫畫書，就那樣毫無遮攔地、大剌剌地躺在圖書館光潔的木地板上，封面上的卡通人物正咧著夸張的大嘴，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眼前的一切。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靜止了。

林小梅的動作僵在半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她看著地上那本暴露無遺的“罪證”，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她整個人仿佛被凍僵了，連呼吸都停滯了。

李曉陽的目光，從林小梅瞬間煞白的臉，緩緩移到地上那本無比扎眼的《爆笑校園》上，再緩緩移回林小梅那張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臉上。他的大腦經歷了短暫的、徹底的宕機后，一個無法抑制的、帶著巨大荒謬感和終于扳回一城快意的笑容，如同慢鏡頭般，在他嘴角緩緩、緩緩地咧開……

那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燦爛，帶著一種洞悉了驚天秘密的得意，和一種“原來你也有今天”的揚眉吐氣。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迎上林小梅那雙充滿了震驚、羞憤、無措和…一絲絕望的眼睛，用口型無聲地、一字一頓地，送出了那句足以讓“嚴肅城墻”徹底崩裂的、石破天驚的調侃：

“‘嚴、謹、基、礎’？”